那时那人那青春的散文
少年白,三个字就惊了心。 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碧水长流,生生不息,青春正好的时候,原以为少年时的一切都可以无尽无休,生生世世。那内心跳跃的灼烧,一分钟也等不了。急躁,慌张,怀揣着急切渴望被他人认真检阅的悲伤和激情,对路途抱有过分单纯的幻想和过分执拗的态度。少年对于奔三的尴尬年纪有些遥远,又有些孤寂,这时的青春就像暗哑枝头上一朵羞涩的小红花,就那样艳,却那样寂,还带着一点点冰凉。 翻看旧照片,最多的是上学时的各种合影,有毕业照,体操比赛,诗歌朗诵等。而无一例外,打扮都是白色衬衫,藏青色裤子。带着明显的时代印记,八零后。而白色,像早春里的薄雾,是一颗年轻而纯真的少年之心,是毫无杂尘的明亮之色。最低温度地想念那些往事,在低眉回转的瞬间,忽然瞅见,绿树无边的河堤上,纤细的女子,穿白色圆领衬衣红色裙子,容颜青涩犹如四月枝头的小青杏。那时真年少,身后是浩荡的春,引她穿了薄衫,意幽幽,那时真清简呀。 或许是春来了,连风都不一样了。乡村里的桃花在满山的各色繁花野草里不太惹眼,有些安静。要是遇上细雨寥寥,会感觉坡上的桃花静的有些贞烈,杏花白的有些伤悲。太美的东西让人心酸,就像青春。再明媚也有暗伤。只是做了青草一样的女子,有风有雨有雷鸣,春风来时,看到她却又衣袂飘飘,依然那样善良干净。少年时,独爱白色,只是也极少有机会穿白色的衣衫,就是喜欢,带着偏执的喜欢。如今想起那时心心念念喜欢的白,无非是一种青春的味道。如同记忆中的春槐,那是一种清决的树,独自眷恋。是谁在静默里,疯狂的沿着花季而来,抵达我的窗前,深夜忽梦少年事。暗夜里,不由痴缠于少年时,那些恍惚的刹那,那些青春里必然要经历的艳烈,就这样荡漾漾的晕开了。 在整个青春期,她慌乱且内心充满恐惧,母亲有些许的小性子,身体长期饱受病痛的折磨。父亲格外的宠溺母亲,几乎事事随着她。母亲极爱干净,爱打扫,喜养花,对待子女严厉而苛刻。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寄宿读书,每周五回家,几乎都看到母亲背对着窗户的侧影,很多时候母亲脸上写满郁郁寡欢。屋子里始终有股压抑沉闷的气氛,她更多的时候是看着窗外的月季,粉白的,玫红的,茁壮而自由,花朵笑开了脸,连叶子都是喜上眉梢的表情。 她喜欢素白小花的衬衫,母亲扯了布,雪白的底子,一支两支的豌豆花,小小的,浅紫色。只是那匹布被母亲一直压在红箱子里,锁着明晃晃的小铜锁,母亲说,等天气再暖和些,等你头发再长一些,她在每个阳光洒满院子的时候,都会望着那把锁,整个夏天过去了,以至于整个青春都没了,那匹布依然在母亲的箱底。她头发极长,母亲说自己年轻的时候穿绿格子衣裳,一根黑油油的粗辫子很是美丽,说起这些的时侯母亲鬓边已然有了白发。那时去上学,是要翻过一座山再走一大段下坡路才会到学校,所以早上摸着黑就起床。无论天多黑,多冷,母亲都会准时给她梳头,仔细,聚精会神,每一梳子都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扯断一根头发。那把梳子据说是父亲早年从外地带给母亲的,黑红色的木头梳子,满月形,梳子齿缝极细。 每次编好辫子,发尾缠上长长的一节红头绳,打上好看的结。然后母亲会让她把头发沿着头围仔细的盘起来,再戴上一顶草绿色的军帽,带着帽檐。母亲说,这么长这么顺的头发得仔细的保护起来,不见风雨浸染,才会长的快。可是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十分厌恶那顶军绿色的帽子,沉重土气,看起来很是怪异,那时她十一岁。她在乡镇读书,学校门框和窗户楞子的颜色是明黄色,她坐在靠窗的一排,玻璃亮的有些发绿。庭院里一株红色的月季娉婷在窗前,仿佛开在她的面前,花瓣含笑,绿叶滋滋。她学习极为努力,不愿意和过多的人交流,害怕别人落在她头顶上疑惑的目光。除了课堂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仔细观察那一株月季上,何时展叶,何时破瓣,何时枯萎。 学校每到一些节日会在不同班级中抽一些学生排练舞蹈,无非是一些灵动漂亮的女孩子,每次音乐老师念通知的时候,她都躲在那一株月季花后面。有一次,她围着湖蓝色的长围巾站在飘落的黄叶里,那个卷发美丽的音乐老师喊她,要编一个节目。她内心颤抖而又喜悦,在课后排练的时候,有调皮的男生说,她经常戴帽子,头上有病,接着一帮孩子开始议论。 她慌乱,害怕。眼泪再也止不住,任凭声音温和的音乐老师怎么劝,她始终没摘掉帽子也没有辩解。她从此拒绝参加任何表演形式的集体活动。开始变得更加安静,沉默。回家看到母亲如此费心费力的保护自己的头发,每次洗完头发都会用干净的毛巾一点一点拍干,母亲会在梳头的时候给她讲红灯记的戏,说女孩子就得留李铁梅一样的辫子才好看。她不敢说不戴帽子,要剪了头发的话。她觉得母亲不单会失望还一定会生气。她还是按照母亲的要求,戴着军绿的帽子,对于一件事情开始接受的时候,孩子烂漫的心思会立马跳出来,她注意到山路上的小野花开的妩媚,小鸟在头顶叫着,很婀娜,是带着颜色的叫声,让人怦然心动。 下午放学,从山梁上会看到好些高低错落的小院子,涂着厚厚黄土的墙,低矮的木门。有女子在晾晒衣服,再远处,小河边,几只红冠子公鸡卧于桃花树下,有男子在水边发呆,又空远,又幽静。这时晚霞如一匹红绸缎晒在天边,她会偷偷的在帽檐下梳几缕淡淡的刘海,然后心底悄悄的喜悦,那年她已经十四岁。谁也没问过逐渐步入青春期开始有独立审美的年纪,她是否喜欢,她是否在意周围学生包括老师眼神的差异。她一个人的时候,看着玻璃窗上映出自己单薄的影子,会觉得无限酸楚,无限灰,无限得让人突然之间就想远离,再远离。逃避异样目光的途径就是看书,书里女子颜如玉,乌发白裙,她那时无限渴望的就是头发随意扎起,白衣飘飘。 她的文学启蒙是家里的一本历史书《上下五千年》,随后是各种历史小说和武侠也有诸多的戏曲故事。文字如针,刺破了很多内心的苍老,她到现在认为,她在许多年前就老了,内心的颜色,是苍绿色。她的整个青春期,有一大半是捂在严实的草绿色军帽中,她寡言,敏感而格外自卑,当长久处于这样的模式和氛围之中,会逐渐觉得如此接受下来的现实都是正常。如果一个人长期生活在某种匮乏的阴影里,这种匮乏最终会成为阴影的一部分,并且和今后的生活形影不离。对自尊和情感的渴望以及认可习惯了不被得到,觉得天生就该没有。 典型的中国式亲情带着巨大疏离感和拒绝沟通的枷锁,而自己茫然又无力改变,性格却开始叛逆起来,她成绩开始下滑,尤其数学,差到令人咋舌,那些悲凉的青春宁肯与几近陌生的人分享却不肯与至亲之人坦白相对。在花一般的年纪,她衣着极朴素,尤其一顶军绿的帽子盖住了多少青葱明媚,内心开始灰暗有一种刺骨的不安和恐惧。 心底有个影子开始飘零,这种飘零感,如同晚春花瓣落于风中,无所归依,岌岌可危。直至成年之后选择爱情和伴侣的时候,想要的情感关系是,照顾,承担,保护和安全。她一直喜欢甚至迷恋年龄偏大成熟而给予她保护和温暖的男人,有朋友说她有恋父情结,其实不是。父亲老来得女,极宠爱她,只是单薄的青春里,她黯淡而又敏感,她想要的温暖和保护,一直从未得到。 那时她身边有要好的女伴,她性子开始活泼,极爱讲各类故事,她急需一种认可,自己的内心无可交流的情感以及被自己厌恶的外在打扮,那顶军绿色的帽子,压在她的心上,那段时间,她总梦见自己扎着马尾抱着书踏进教室,看到一屋子明媚的笑脸。她们喜欢她,即使多年后,她早已剪去长辫子,去了更远的地方读书,依然能收到她们寄来的信。整页整页的想念,她很少回信,把写好的信一摞一摞的都锁进抽屉,那时心里还是恐慌,哪怕是友情。生怕她人的一丝丝给予都会成为难以对等的负担。觉得一切都不会长久,这种内心的冷漠就是伤疤。 成年后,重新审视自己和家人相处的模式,以前顺从听话,只是最终帽子摘了头发剪短了。她坚持了那么多年,终是没做成母亲心中的样子,她也不是优秀喜读书的孩子。其实很多同龄人都是那样懵懂的成长,只是她在那个年纪心里却开始了飘荡。哪怕以后上学期间叛逆甚至在高考后离家出走,以后恋爱,轰轰烈烈,结婚后开始收敛锋芒。心底始终不安,直到她的孩子出生,才让她让身心成为土壤里扎下根系的植物,不再觉得孤身飘荡于世间。安妮宝贝说:“孩子需要小心对待,需要拥抱,关注,鼓励,需要确认的爱与安全。被剥夺这些,心里不免暗藏坑洞。”她外向大胆又内心孤寂自卑,一个人在辗转悲伤之后,在长久背负这种自相矛盾的不可解决的失望后,她逐渐知晓,外在强烈的被认可只是感情的肥皂泡,最好的方式,是学会与自己内心的黑暗和不安共存。并坚韧阳光的超越它的界限,理解人在面对自身和他人时会有无法克制的困难以及脆弱,多年后的她终于懂得了。 或许敏感的,自卑的孩子心理年龄会格外早熟,当女同学饱满得如同六月的红樱桃一般鲜艳欲滴时,她还是单薄瘦弱的柴火妞。她读红楼梦,宝黛初相见,那前世今生的刹那惊艳,使人产生一种想象,仿佛不可能得到的带有憧憬的爱恋之心。不管日子多灰,不过因为年纪轻,恰好又是春天,突然的心轻了,浮了,艳了。那年遇见爱情了吧,那个春风薄醉的春天的黄昏,虽然那时对爱情只限于平时偷看的小说里。但后来她非常确定地认为,她的确遇到了一种叫爱情的物质,它如那些桃花一样扑扑拉拉地飞进心里。能感觉到痒,却不是粉红,而是苹果绿的欲望,轻轻一拧,一下,就一下跳出了心的海面。 那个晚霞似锦的黄昏,她站在青砖白墙的教室门前,他从大门处进来绕过一棵绿柳对旁边的人微笑,他雪白雪白的衬衫,头发黑的如漆,白衣和黑发在微风中飘逸着,仿佛连笑容在太阳的余晖里都跳闪着星光,嘴角上扬,眉间都是饱满的青春。而此前她看过的男生基本作废,他们头发杂乱,一脸似是而非的青涩相,完全对自己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就是那一刻吧,她感觉内心微跳,不懂爱,却是喜欢,因为喜欢是这样的禅意芬芳。有时他迎面走来,她胆怯的像雪下面冷绿的杂草,蜷缩着连头也不敢抬。也许是春天,让她内心有了荡漾与迷乱的气息,与喜欢有关,喜悦铺开了,像半坡的将开未开的花骨朵,漫山遍野全是期待,期待更春的春天,还是那惊鸿一瞥,说不清。 有一次她在黑板报上画插图,那是一片激荡的芦苇,只是她画不出它瘦骨凛然的样子。改了一遍又一遍,从放学画到天擦黑,终于有些许样子了,欣喜中猛然回头,他微笑着站在身后。后来她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他说画画的那天,看见她清瘦决然的样子,心里微疼。他钢笔字极为好看,端正,瘦,俊秀。他写大段大段鼓励的话,留出空白再让她添上。她写一些小诗,再留出空白,有一次他写她用了“倩影翩然”,她看到是想哭的,她从内心开始破茧成蝶。头发是顺直的马尾,开始穿淡蓝色发白的牛仔裤,黑红相间的格子衫,她在十八岁以前的夏天才开始发芽,绿意盎然。 他送她浅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鼓励她发挥文字的天分而不能荒废学业,每个年龄段都有最重要的事,而目前就是学习。卡带里放着音乐,口琴的清亮里有一种浓的化不开的惆怅,那惆怅绕了多少个黑夜白天呀,仍然心心念念,可念我呀。薄春里,一回首,白衣的少年,口琴声袅袅,那种清澈的破碎,很干净很灵透,但是听起来却想要流泪。白色,一定是少年时吧,风轻了,春暖了。是一棵野生的种子,是哪一场春风让它发了芽?就这样偷偷的长在光阴里?带着湿绿和苍茫的味道,而那种绿,一下子可以把人心染绿了,湿润着,却不芬芳。只是湿润,带着凉凉的温度。恰巧今夜有雨,这院落,这分外的孤单,连想念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就这样轻轻地合着她的拍,一下,又一下,打击的全是人最柔软的内心。在这崎岖时光里,她遇见他时,她像最心酸的一声叹息,离别时她已是他最动情的惊艳之姿。路边的杏花树,粉粉白白,一簇簇花朵开得断了魂。 春艳,花草知道。 那些无法被时间所驯服的怀念,虽然有不安,有大片的灰色,现在想来却是那样珍贵而不可重复。理解了父辈们的艰辛不易,观念落后的贫瘠。而她亦是内心丰泽而懂得经营生活和婚姻之人。留在身边的朋友,亦是懂得她,包括见证她绿军帽生涯的她们,那女子都是毫不掩饰的爱她,说她的种种好。那年高考完,几个初中的朋友聊天,说起她那时拘谨又在语文课堂犀利的样子,有个男生说,其实某某从初二到高二写了厚厚的一本日记,里面全是她的名字,而因为想要她的照片跟着她走了半天的山路终是没敢开口。是的呀,那个干净温和喜欢唱歌的男生,她不禁莞尔。 现在,她有时会感慨,回不去了,青春或者青春里的人和情感都回不去了。其实仔细想来,光阴早已改变和安排了彼此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回去,回去了也不是当时的自己呀。留着想念多好,那些老树,那些低矮的院落,那些溪水,青石小径,那些不多不少的孤独,恰恰好。天空中飞过很多鸟儿,擦过那些树的发梢。他和她也会渐行渐远,擦过时光的发梢。现在不管容颜几何,她觉得自己心里很老了,会听大段的戏,除了故乡的秦腔也会听京剧,心里沉淀了一层又一层的温暖,不在慌张,不会压抑。她感谢那时,那人,那青春。让她懂得,我们仍需共生命的慷慨与繁华相爱,即使岁月以刻薄与荒芜相欺。 相关Tags: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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