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美食

小磊文学网 2020-08-03 03:59:53 400

周潭多山,沿镇北是大别山的余脉三公山,似矗立着一道绿色屏障;亦多水,山有多高,水有多长,由是在镇东形成东乡大湖枫沙湖。有水就有集市,有集市就有街道。于是,一条青石条铺就的街道就形成了。说来也怪,这街口向南的方向却是连绵起伏的黄土丘原。这山,这水,这起伏的黄土丘原就形成了相对封闭的一个有特色的东乡。

周潭人尚武。说起东乡,人们就会脱口而出周潭人孔武彪悍,脑海中也自然浮现出周潭人飞檐走壁,男女老少会舞刀抡棒的形象来。那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也似乎就是他们的标配了。

其实,此说大谬也。东乡人至今见面仍然是一句口头禅:你吃了吗?!可见,习武不光是东乡人溶入血脉的习性。吃在东乡,也是十分讲究的。

最见东乡吃喝本色的是村里人家的红白喜事。就拿娶新人到家来说吧!娶新人的人家,前三天,雇来十几个精壮的汉子送“三子”。送“三子”之前,每人一碗三个煎蛋的挂面。那煎蛋煎得黄酥酥的,扣在面上。一小把切得细细的翠青的大葱撒在上面。一声开吃,那些个汉子滋溜一声吸起挂面,啃着黄酥酥的煎蛋,不一会就碗底朝天。一声起挑,那十来个汉子就挑起了送到新娘家的“三子”——稻箩贴着鲜红的喜字,稻箩里装着猪肉,生付,大鱼等一系列办酒需要的食材,箩口上放着红纸包裹着糖果,糕点,红等什么的‘’尖包‘’。一行人,沿着田间阡陌悠悠地向着新娘的村庄走去。到得新娘的村庄边,打头的汉子喊:甩起来呀!霎那间,那汉子的队伍齐挑挑地甩起腿来,肩上的担子悠起来,口中吼起来:

小小女子,哎嘿哟!

住在徽州城,哎嘿哟!

进城你就走北门,哎嘿哟!

粽子店就是她的门。哎嘿哎嘿哟!

……

歌声就是信号,那庄子中首先涌出来的就是一大群欢呼雀跃的儿童,再就是鞭炮炸响。在儿童的欢叫和鞭炮声中送‘’三子‘’队伍来到了新娘的家。此时,已是中午了,新娘的家人大多是办起一桌便饭,让汉子们吃饱喝足了。而客气的人家,大多是先来一碗老母鸡汤泡炒米打打尖,然后才是吃饭喝酒。酒后稍事休息,汉子们就担起红彤彤的新娘家陪嫁的嫁妆——大红喜气的棉被(棉被四角藏有枣子桂圆花生等,寓意早生贵子),家具,大小红盆等迤逦上路了。回到村庄边,自然又是齐甩着脚步,吼一阵哩歌:

一摸姐的头,哎嘿哟!

姐发似丝绸,哎嘿哎嘿哟!

二摸姐的脚,哎嘿哟

姐脚像菱角,哎嘿哎嘿哟!

……

爆竹声中,夹杂着村人的啧啧称赞声,这又是一个多有钱的人家呀,这么排场的嫁妆。

这一天,汉子们可是累坏了,晚上可是 要大鱼大肉地伺候了。桌子上瓦盆的炸肉已经蒸得站立起来了,不等主人开口,汉子们的口中已经吞进了肉块,发一声喊,烧酒就灌进口中。吃到高兴时,喝到满意时就吆三喝五地行起酒令来。而主家不论他们闹到什么样子,什么时候,均是十分高兴,毕竟他们挑进了令村人羡慕的嫁妆,毕竟三天后,新人又要进门了。喜事若是要热闹,就要准许人家尽情地闹,就是乡间特有的捧场。

三天后的喜宴,那可是全村人的盛筵了,家家户户凑上份子钱。在主人的三请四接下,夫妻双方才带着孩子来出席这样的酒席。这是乡村最为丰盛的酒席。普通的人家办的是‘’三圆‘’饭。三圆饭就是整个酒席要有肉圆鱼圆山粉圆这三道菜。而上菜是非常有讲究的,每上一圆,后面就跟着上三至五道菜,晕素,鸡鱼肉,错开上桌;菜有蒸,炒,烧,汤;味有甜,酸,香,辣;为营造热烈的气氛,每上一道菜,那些端盘子的,都高喊着某某菜上来啰!而这又会掀起新一轮喝酒的高峰来。而五圆饭呢,就是在那三圆上再加毛圆,亦称大头圆,有的叫狮子头;还有一圆,就是小圆,此圆最后上桌,亦不添加葱花,不能吃掉,表示可以圆席了。

我多次吃过这样的酒席,对许多做法别致的民间菜肴可谓是记忆犹存,如藕垫盆底的酢肉,用芡粉和捏出来的亮晶晶的锤肉块,酸溜溜的鱼圆汤,还有清爽爽的氽鱼片,真的使人大快朵颐。这样的酒席,在村子里,三五天内都是人们评说的话题,对有些菜肴说起来还令人口舌生津。

这样的酒席,周潭人谓之正席,而有一种鱼做出的菜肴却是至今也上不了这正席的,那就是黑鱼。黑鱼,又名乌鱼,才鱼,孝鱼等。周潭多水多湖泊,黑鱼奇多。聪明的周潭人在正席之余,捉来黑鱼,做出了几道令人称绝的菜肴。一为攘乌鱼,说不好这道菜名的人都叫鱼包肉。实际上这道菜的做法大体上是,先将猪肉剁成肉泥,用切成薄纸样的乌鱼片包起一段肉泥,最为难做的亦称神奇最见功力的就是将乌鱼的一小条细长的黑皮将其拦腰扎好,紧接着放到蒸笼里蒸熟,然后,进锅烩了,出锅时,放入上好的醋溜一溜,撒下一小撮葱花,一盘别致的攘乌鱼就做成了。

一为炒乌鱼片。周潭人的炒乌鱼片更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首先要的是刀功,鱼片要切得薄如纸帛;其次要的是炒功,大火烧的铁锅中的香油吱吱叫,鱼片下锅,猛炒。末了,淋些猪油相烩,再撒些许葱花。一盘炒乌鱼片就此完成。但周潭的炒乌鱼片却是别具一格的,就是盘中的鱼片能卷起来,能立起来。

还有乌鱼卡,放入瓦罐注水炖出乳白色的汤来,再氽上芡粉捏出来的亮晶晶的乌鱼片,葱花飘浮在汤上,看着就让人胃口顿开, 喝上一口酸汤,就会让人荡气回肠。

不知道周潭人为何让这些令人叫绝而外人又做不来的乌鱼菜肴不上正席,但如今,这样的菜肴却是最珍贵的客人来,才露出这几手绝活作为招牌菜而上台面的。

我多次徜徉在周潭的街道和乡村里,考究这些菜肴究竟起于何个年代,大多语焉不详,只说是很久很久了。我想当然地又将这些菜肴与周潭的武术联系起来了,因为乌鱼骨头奇硬,一般腕力小的妇女难以将鱼片切成薄如纸帛。而武师们,亦谓教士们他们能,他们的单刀舞起来如雪花飞舞,刀快得能削铁如泥。收起心来,放出功夫,完全可以做出这般"绣花活"来。在风云变幻的年代,乡村并没有多少正席可吃,也没有多钱买来大鱼大肉,于是他们就捉来此地多见却并不珍贵的乌鱼,几十年甚至是数百年间慢慢琢磨出这令人叫绝的乌鱼菜肴。

我的脑海里经常想象着这样一些场景:正月,青石板的周潭街道上的饭店里,正聚集着准备外出教艺的教士们,相互切磋武艺。他们一口一个攘乌鱼,喝着热乎乎的乌鱼片汤,仰头一碗烧酒,兴致来临,在一片吆喝声中,飞脚钩在饭店里的串枋柱列上,摆一个倒挂金钟的架式,演一出飞檐走壁的武功戏来,又何其快哉!酒席散,脚步墩,踩着青石条,似踏着节拍,又像弹奏着一曲古老的歌谣,有人就风尘仆仆地一头扎入黄土丘原皱折里的村落;一些人登上木舟,扯起风帆,驶向枫沙湖深处,走向大江南北。

于是,我就一次次走向周潭老街,品尝这时光深处成就来的乌鱼美食,踏着琴键也似的青石条,试图将这古老的歌谣敲响 ,又希冀寻觅出旧时光中武师们在古老房屋里串枋柱列上的矫健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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