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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坤宁宫见到我后,他心中的那个仙子就不再是仙子了,不管他如何地去回避,可是他永远也忘不了我是凌晴苓,是凌家的女儿。而我,也不得不被这个身份牵绊,失去了自己。 “皇上,时辰快到了,请皇上皇后移驾胧烟阁。”张德海走了进来,小心地说着。 我搁下手中的眉笔莞尔一笑:“皇上,臣妾准备好了。” 胧烟阁飞架在水上,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平台用来演奏歌舞,整个胧烟阁均用雪花岩筑成,茫茫的雪白一片,三面环水,有微风从湖上轻拂而过,吹得人整个酥酥的,举动都轻柔起来。 我就伴着沈羲遥高居上首,下面依次坐着向我们行过礼的魏王沈羲业,旁边是魏王妃,一个娇小可人的江南女子,据说是魏王在江南游历遇到的一个礼乐的世家女子,精通各种乐器,与最喜音律的魏王正好琴瑟和鸣。 魏王身姿挺拔,面目不如沈羲遥高贵威严,也不如沈景慕那般飘逸如仙,倒也是棱角分明,目光炯炯,气质上多了些江南文士的优柔。 他是先帝长子,可惜其母出身微贱,自身的天资也远不如自己的弟弟们,性格却是不争,厌烦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只醉心于音律,常常走访名师。这样也好,其实这是最好的自保的方法,作为皇子一生衣食无忧,比起那些一味争权夺势最后却竹篮打水的人来说,他无疑是聪明的。 魏王之后是几位皇叔,都是朝堂上的老人了,有些与父亲的私交甚好,可是手中几乎没有什么权力。 魏王对面的桌子一直空着,可是我知道,那是他的位置。 待我和沈羲遥坐定,裕王还迟迟未到,沈羲遥表面上却和魏王说笑着,听魏王说着他在江南的见闻,可是他的眉头微颦,担忧之色隐约显现其上。我心中更是焦急,裕王是守礼之人,如若不是有困难,是不会晚到让一干人等他的。 我看见沈羲遥对张德海使了个眼色,张德海立刻悄声退下,不一会就有守门太监高声喊道:“裕王殿下到。 抬头,满室耀目的烛光中他由两个侍女轻扶着走进,脸上是温润的笑,一如我熟知般,穿的也很简单,仔细一看我差点掉下泪来。 那是我和他初遇时他的装束,只是头上的发冠换成了稍正式些的青玉冠,闪着柔和的光。 沈羲遥起身去迎,我自然跟在后面,众人扶着他走到桌前坐下,他却又站起身来,恭敬地朝我们一拜:“臣沈景慕参见皇上,皇后。” 沈羲遥脸上闪过一抹疑惑说道:“平日里都准了你私下不用行大礼的,这家宴上怎么就拘谨起来了。” 景慕笑着不语,慢慢地坐下,一双眼睛就从我脸上轻轻的扫过。 我低了头看着衣服上细致的海棠花样,侧过脸笑着对沈羲遥说:“皇上,既然裕王已到,晚宴就可开始了。” 沈羲遥一点头,我轻拍拍手,悠扬大气的乐曲就回荡在胧烟阁里,飘荡在平静的水面上。 他带着一丝看不出意味的笑坐在那里,看着大堂正中那胡姬曼妙的舞姿,那石榴红的裙摆在飞速的旋转中,在雪白的地面上绽开一朵妖娆的花,他的目光那么专注,可是我却从中看出了空洞。 夜风徐徐地吹着,宫女们依次端上精美的宴席,魏王倒是十分认真的在看,不时和身边的魏王妃说着什么。 我余光之处看到沈羲遥懒懒地靠在赤金蟠龙椅背上,酒杯在唇边久久不离,可是他没有喝,只是把玩着。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却正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他微举起酒杯对我做了一个小小的敬酒的姿势,然后仰头喝下,我也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是上好的梨花白,本应甘甜清冽的酒到了口中如毒药般。 他不再看我,我也收回了目光,一旁的侍女为我斟满,我举起酒杯笑着对身边的沈羲遥说:“皇上,臣妾敬皇上一杯。” 沈羲遥诧异且满意地看着我笑了,端起他面前的足金莲花杯朝我微一颔首就喝了下去。 我慢慢地喝完了杯中的酒,沈羲遥的目光就落在了我身上,那目光炽烈,可是顷刻间他便将脸转了回去,微笑着问着下面坐的魏王一些在江南的见闻。 第四十八章不如饮待奴先醉(2) 我独自笑了笑,就看见他的目光又温和地看过来,那目光中有太多太多的情感我不能面对。 “景慕你可还好?”沈羲遥一双利目猛地就扫了过去,语气却是温和关切的。 他笑了笑:“多谢皇兄的关心,臣弟还好。” 我勉强带着笑说:“王爷的伤势可要好生的调养呢,皇上这几日都担忧的紧。” 他也笑笑,举起酒杯敬与沈羲遥:“皇兄放心,臣弟无碍的。” 他说罢一饮而尽,可是脸上就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我担忧得几乎要说出话来,嘱咐他不要过多的饮酒。 可是话刚到嘴边,身边的沈羲遥就开口了:“你有伤在身,不宜过多的饮酒,还是少喝的好。” 沈羲遥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景慕就放下了酒杯,我也将话咽回了肚子。 实在难熬,我心中烦闷,心思总是跑到席下那个月白的身影上,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虽然他笑着,可是我却感到了那笑的悲凉。 魏王和其王妃和乐融融的说笑着,不时敬高坐上首的沈羲遥和我。 魏王对其王妃很好,不时地为她夹菜挡酒,我看着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魏王夫妇两人身上,那眼中的是羡慕和无奈。 “景慕,你也不小了,何时娶个正妃回来呢?”魏王突然的话弄得景慕脸上一阵发白,我端着酒杯在面前慢慢饮着遮盖自己同样苍白的脸,还好所有人都将注意转到景慕身上。 “景慕还没有想过。”他尴尬地一笑,慢慢说道。 “这京城的女子就没有一个你看上的?”魏王有些喝高了,半倾着身子问道。 景慕摇摇头:“大哥,景慕如今不想纳妃,只望身体赶快恢复去保我大羲江山安宁。” 魏王撇撇嘴笑到:“你毕竟是个王爷,六弟都有了两个侧妃了,你这个兄长却还没有,怎么说得过去。” 景慕摇着头:“如今真的不想。”声音略低了下去,目光飞快地扫了我一眼。 我忙笑着说道:“王爷身系国家安危令人敬佩,本宫敬王爷一杯。” 说罢盈盈笑着,他也一笑,那是我在他进来这胧烟阁后看到他第一次露出纯粹的笑,我微垂了眼,心里有喜有悲。 喝了杯中酒,为了怕魏王再提此事,我又笑着看着正欲张口的魏王:“魏王爷,本宫也敬你一杯,如今回来京城,可要多留几日,皇上可是很想念你呢。” 魏王忙回敬我,我举杯一口饮尽,然后一拍手,十几个戎装汉子手执佩剑走上堂来。 “隆隆”的鼓声响起,有沉稳的男声唱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众人皆观望过去,只有景慕的目光久久落在了我的身上。 一舞终了,我身边的沈羲遥却突然微探了身子缓声对景慕说:“朕突然想起来,你上次走时不是说回来希望朕赐你一样珍宝么?怎么后来就没再听你说起呢?” 我心一沉,“突突”跳个不停,再看他,脸色却依旧如常,朝沈羲遥一笑,可是目光却是看着我的。 他答道:“臣弟极爱皇兄的一样宝贝,只是,臣弟知道若是跟皇兄要了就是强人所难了。” “哦?是何物?朕倒真想知道了。”沈羲遥眉毛一挑问到,脸上满是好奇。 可是他身边的我却已是浑身大汗,虽明知景慕不会说,可是还是紧张万分 “臣弟很喜欢皇兄收藏的一把古琴,名叫绿猗。”他淡笑着,目光直直地看向了我,含着狡黠的笑。 我一惊,那琴在我处,是我每日必弹的物件。 沈羲遥的脸色稍变:“绿猗,朕已将它给了皇后了。” 景慕做出猛然了悟的样子:“那是臣弟冒犯了。臣弟并不知此。” 沈羲遥笑着看着我,我心里有一丝甜一丝苦,含笑着说:“既然王爷喜欢,本宫就送与王爷了,好琴还需知音赏,本宫在古琴上没有什么领悟,王爷喜欢这就命人给你送去。” 沈羲遥的眼中含着满意的笑微点点头,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得体的皇后,可是他不知,景慕要此琴的原因。 琴被抬来了,裹在大红的绸缎中,他小心地揭开,眼中是赞叹和满足。“多谢皇兄,多谢皇后娘娘。” 说罢他坐在了琴前,十指拨转,一曲《流水浮灯》就静静地流淌在月下宁和的胧烟阁里,不过他的弹奏中多了几分大气,闻之峨峨若泰山,洋洋若江河。 我轻轻地笑了,一杯一杯的饮起来。 一杯一杯的饮起来。不觉已喝下几大杯酒,头晕沉起来,我实在是无法再待下去,我怕我再看他一眼就会涌出泪来,眼睛已经酸胀得厉害,我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如何,可是我知道我必须离开。 再饮下一杯,他的琴声戛然而止,沈羲遥拍起手来,我克制着自己的感觉柔声道:“皇上,看来这琴赠与王爷才真的是物得其主了呢。” 沈羲遥点着头,我端起酒杯笑着看着已经回到席上的景慕:“王爷,本宫再敬你一杯。” 说罢不看他便饮下,身子轻飘起来,有些眩晕,我带着醉意的笑看着沈羲遥轻声说着:“皇上,臣妾不胜酒力,有些醉了。” 沈羲遥关切地看着我,目光柔和却紧紧相视,我看着他,眼波流转:“皇上,请容臣妾先行告退。” 他拉了我的手用力地捏了下,有些疼,可是我依旧带着笑在脸上。 他想了想:“也罢,今晨你也感到不适,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 我听了他的话起身走到堂下一施礼,便由惠菊等人扶着略带踉跄地退下了。 走过了长长的飞桥,我挣开惠菊的手,脚步已恢复了从容,回头看着那水上一片灯火辉煌,四周是静夜里风吹响的沙沙声,我看着天上一片晶莹的星,那点点银光就渐渐地模糊成一片。 举起宽大的袖子拭了拭眼角,那灯火辉煌处有一个我熟悉的身影,即使已经隔了很远,可是我依旧能一眼认出他来。 “娘娘今日怎么这么快就醉了?奴婢记得先前有次娘娘不是喝了比今日多的酒么,可是却没有醉意。是昨夜吹了风受了寒还没有好么?奴婢回去再给娘娘煎一副药吧。”惠菊小声地问着我。 我“啊”了一声回神转头看她,眼波突然就从受惊变成温柔,我听见了远远传来的乐曲声,笑了,是乐府新奏起了那曲《流水浮灯》。 “惠菊,”我说:“你可听过,酒不醉人人自醉么?” 惠菊摇着头,我不语,扶了她的手慢慢向坤宁宫走去,可是我知道,哪里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而是“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 我先离开,对我,对他,都好吧,那宴席上,他也会展颜一些吧。 第四十九章春风扶栏露华浓(1) 这天夜里我借着酒力睡得很熟,朦胧中依稀有人在看我,清晨醒来,惠菊告诉我,晚宴散了沈羲遥就来了,在我寝殿里待了许久,可是见我睡得正熟,就吩咐了几句离开了。 “皇上似喝了不少酒呢,在娘娘的床前一直说着什么,只是奴婢在外面没有听清。不过皇上的眼神,好像很是悲伤的。” 惠菊跟我说着的时候,我刚刚起身坐在梳妆台前举起一对点珠耳环要戴,听到她的话手一松,耳环“滴溜溜”掉在地上。 我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他,对我说了什么?他,会有悲伤的表情?手无力地垂下,心乱如麻。 因着答应皓月教她些才艺,我没再多想便让惠菊去唤她到适闲亭,自己也让小禄子和小荣子抬了一把原有的古琴过去。 我已在沈羲遥面前说了自己不擅此物,那么正好教给皓月,沈羲遥虽不是很喜欢音律,但是在此方面的造诣却不能小觑。 今日的日头很强,即使适闲亭面对着湖水背靠松林,可是在阳光照射下却没有减轻一丝的炎热。 底下站着的小禄子和小荣子早已是大汗淋漓,可是又不敢明显的擦拭,我看着日光下闪着耀眼白光的湖面,静静地坐在亭中,那古琴就搁在我手旁的石桌上,虽不如绿猗那般的珍贵,却也是把上好的琴。 我随手拨了几个音,再抬头看时,惠菊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可是,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我顿时就明白了,怪自己没有想清楚就让惠菊去,如今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我们了。 对于皓月来说,不管她是否知道是我助她成为这个美人,但是她从前那个小姐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圣宠正隆的六宫之首。 我早该想到,从在坤宁宫他说“朕说过朕知道你是谁”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变了。 惠菊走上前来:“娘娘,月美人受柳妃娘娘之请去了昭阳宫了。” 我点点头,看着惠菊有些愤然的脸色,笑着说:“今日真是太热了,我们回去吧。” “娘娘,”惠菊上前一步似要将之前的话讲完,可是我摇摇头。 “我不想知道。”我淡淡地说道:“回去吧。” 惠菊迟疑了下,还是收住了话跟在我身后。 我慢慢走着,走到御花园中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一阵娇笑声传来,抬头看去是之前我曾偶遇的那几个女子,还有旁的一些低等的妃子,可是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快乐。 我没有再上前而是转了身:“我们走旁的路回去吧。”说完自己神伤起来。 惠菊朝那边看了看:“娘娘,这是回宫最近的路啊。”她不解地看着我。 我笑着:“前些日子说要去武陵春色的,就今日去看看吧。” 身上橙黄色水仙花开绉纱裙随着脚步如烟般在碧绿的草地上流动,鞋间有小小的金铃发出柔柔的声响。 我一走进武陵春色的月亮门,就看见前方碧蓝的水边两个俊逸的身影面对面坐着,下着一盘棋,旁边是离得稍远的侍从。 “叮铃叮铃”我停住脚步,头上七色彩石串珠碰撞在一起,那两人就同时回头,我看见两道明媚的阳光朝我倾洒而来,心底却渐渐寒起来。 “参见皇上。”我微低下身子,沈羲遥招招手我便走了过去,景慕却立即起身告退,这是规矩,不得不遵守的规矩。 沈羲遥嘱咐他好生休养,便由着他退下了。 我看着那天青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牡丹丛后,这才看了看沈羲遥,他面前是一个棋盘,我看一眼过去,那棋盘上正杀得难分高下,可是仔细看去,却发现黑子处于劣势,不过还有机会转圜。 “臣妾来的不是时候呢。”我温柔地笑着说。 沈羲遥拉我坐到他对面,就是刚才景慕坐过的地方,还有他的余温。 我看着自己面前的黑玉棋盒,里面盛着黑子,棋盘边还落有一颗,我捏起来握在手中,这是他看到我来时放下的。 我朝沈羲遥一笑,他有些怔在那里。 “皇上,”我说:“既然臣妾打扰了皇上与王爷的棋局,那臣妾就陪皇上下完这局吧。” 说完看了看:“如果臣妾没有猜错的话,该是臣妾下了。” 说罢将手中的棋子落下,沈羲遥眼睛里有道光闪过,饶有兴致的下起来。 我没有赢他,只是按着先前裕王行棋的下法下完了这局,他的棋力不低,却不如沈羲遥的沉稳和深远。 一盘终了,张德海上前奉上新到的黄山毛峰,我饮了一口,果然是好茶,香如白兰,味醇回甘。 张德海同时收去了棋盘,沈羲遥拥着我坐在水边,有徐徐的风吹来带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暑气。我有些昏昏沉沉起来,斜靠着他竟小憩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眼前还是那碧波万顷的湖水,只是日头西斜,水面上不再是白晃晃的耀眼的光,而是红金点点,天边一抹绯红的云倒映在水面上,天上飞过的鸟和水中游弋的鲤终于相会于湖面的影中, 我此时已经在他的怀里,他轻柔地抱着我,我听见他喃喃的声音。 “你若不是凌家的女儿,该有多好。我不期望你知道,又希望你明白。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那语气中的无奈和哀伤是我从不曾想到会出自他一个帝王之口的。我闭上眼,心头疑惑,也泛起一阵酸涩。 过了不一会就睁开眼看他,带着一丝羞赧的笑,自己就这样睡着实失体统。 “皇上,”我轻轻地唤着眼波迷离的他,他猛低下头,浮上笑。 “皇上,臣妾……” 我话没有说完,他就俯下身来轻吻了我,接着笑道:“醒了?” 说罢拉起我,我“哎呀”了一声,头上的五彩珐琅团花簪就掉了下来,金光一闪,剩下固定发式的簪花也滑落了,一头长发就倾洒下去。 我慌乱地用手抓住,他只是笑着看我,一把就抱了起来。 我躺在寝殿的床上,举目看去,我第一次感到这红是多么暧昧的颜色。 金线绣的龙凤呈祥花样的朱红被面凌乱的铺在一边,大红鲛纱帷帐里他的吻细密而炽烈,他的身体火热,他的手轻柔地抚摩着我的身体,所过之处我不由得泛起阵阵酥栗,手上抓紧了他坚实的臂膀,他浑身一颤,呼吸急促起来。 东暖阁里摆着新送来的冰块,暑气在太阳西沉后渐渐散去,再加上这冰散出的凉气,本是该感到凉爽的。 可是,在他粗重的呼吸声中,他身上的汗水一滴滴滴落在我的身上,极目看去是无边际的红,还有那耀目的金凤,我闭上眼,眩晕…… 事毕,他紧紧地抱我在怀中,用下巴抵着我的头顶轻轻地摩挲着,我一仰头,就看见他那双炯炯明目中炽烈的光。 他看了好半天,突然想起什么笑起来,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一伸手掀起放下的床幔。 我惊呼一声,东暖阁里燃满了龙凤花烛,红木圆桌上是精美的菜肴和点心,还有一壶酒,酒杯上缠着红丝线。 我愣了一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这些,是大婚时才能有的宴席,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它们。 他拉我起来,为我披上一件品红的云丝寝衣,坐在桌前,他亲自在酒杯中斟满了酒,递一只给我,鲜艳的红丝线连着的另一边是他手中同样的羊脂玉杯。 我们在满室摇曳的红烛照耀下相视一笑,共同饮尽了杯中上好的女儿红。 “你是谁?”他柔声问我,我抬起双眸看着他不回答。 他笑了,那么温柔的笑,那么纯粹。 “我已经忘记了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心中那个仙子,那个落入凡间被我遇到的仙子。” 我的笑渐渐消失了,低下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切,都晚了…… 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我别过脸去,脸上的泪水却在烛光的照耀下无处隐藏,他有些慌。 我硬生生笑起来:“皇上,臣妾……” 他走到我面前抱住我:“朕决定忘记你是凌家的女儿了,不要哭,不要哭,朕以前对不住你。实在是……” 他没有说下去,他不知我哭的原因。 我就任他抱着,一时间灯影绰绰,飞红漫天,像极了我进宫那日漫天喜庆的红色飘飞。 之后一连近半月夜里,他都在我处安歇,而在这段时间里,景慕的伤慢慢好起来。 偶尔我们能相遇在御花园中,也多是有沈羲遥在的。 不过,看到他好转,我的心也就放下了。却还是每日都派小喜子小心地将我悄悄煎好的药送去给他。 我圣眷日隆的消息也传到了前朝,听说凌家的势头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还好父亲和兄长表现得极谦逊,在朝堂上比以前更小心翼翼起来。 皇帝也不若之前那样与父亲暗里争了。我心宽慰了些。我想,父亲一定是开心的吧。 那日沈羲遥午膳时就来了,没坐多久,张德海就来通报景慕求见。沈羲遥看了看我,我含笑退了下去,禀退身边的侍从,在只隔一层锦帘的里道里停了下来。 “皇兄,”是景慕的声音,我从缝隙中看去,他已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身形还是有些消瘦,精神却大好了。 “皇兄,臣弟是来向皇兄告辞的。”他带着笑意说道。 我手一紧,手上桑蚕丝的帕子就被揉成一团,指甲嵌进了掌心。 “在宫里住得不好么?你的伤势刚刚痊愈,还应多休养才是。”是沈羲遥的声音。 “臣弟已经在此住了太久了。”景慕说着:“本来皇兄准我在宫中休养已是破例了,如今好得差不多了,回王府也是应该的。” 我看着地上泥金的光滑的地面,在透进来的一道窄窄的光线中,我看到了自己模糊的身影。手心生疼,他不愿在这皇宫里了,可是,这样也是对他好的吧。 我朝自己的影子无奈地笑笑,转身离去,远远的沈羲遥的声音传来,可是我没有理会他说了什么了。只要对景慕好,怎样都好。 第五十章春风扶栏露华浓(2) 是夜,沈羲遥宿在我这里,刚睡下不久,就有宫女焦急的过来传话。 “皇上,”那宫女的声音我熟悉,是柳妃身边的绯然。“皇上,柳妃娘娘要临盆了。” 我一下子坐起来,身边的沈羲遥已醒了过来,神色紧张且焦急。 我拿过衣服迅速的为他穿上,自己也披了件罩衣紧跟着他往昭阳宫方向而去。 有侍卫打着一串宫灯在前方引路,四周一片的黑暗,只能看到前面的他宽阔的背影,还有昏黄的灯光。 他的脚步匆匆,我看不见他的脸,他走得很急,夜风将他的墨蓝衣袍吹起飘荡着,宛若暗夜里风的影子。 走了没有多久就来到了昭阳宫,才走到门外,就看见里面灯火通明,大批的宫女们出出进进很是忙碌。 老远我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那么尖锐,我不由打了个寒战,心被揪紧了。 沈羲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白起来,脚步更加的匆忙。 我随着他走到飞絮殿的门口,那喊声越发的凄厉,我看到他脸上的担忧,还有期望。 他抬脚就要进去,我伸出了手拦在他的身前。他怒视着我,似要动气了般。 我深吸一口气,这是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的表情,他是很在乎柳妃的,或者说,在乎这个孩子。 “皇上,这血房是不吉之地,皇上不能进去。”我大声说着。 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他根本没有听进去,顺手就推了我一下,但力道却不小,我踉跄了一下抓紧了门框,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神色就慌乱起来,想伸手拉我可是眼睛又看向了那门,犹豫的神色在他脸上闪过。 里面又传来一声令人心惊的喊声。 柳妃喊着:“皇上,皇上,您在哪里啊……”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就将那门推了开。 我上前一步就跪在了他面前,挡住了那扇门。 我没有抬头,我不敢看他的表情,我知那将是雷霆,“皇上,这是祖宗的规矩……” 我稍缓了语调再微微的抬头看他。 他没有表情,只是看着那已经开了的门。 我觉得手心冰凉:“皇上,臣妾会坐镇昭阳宫,有皇上和上苍的保佑,柳妃一定能顺利生产。” 头磕在冰凉的地面上,手心微微发着汗。 “啊!”那痛苦的喊声又一次传来,沈羲遥拉我起来,犹豫和决绝在他脸上交替的出现。 终于他双手按着我的肩,目光中是信任和坚定:“朕就交给你了。” 我点点头,走进了飞絮殿的门。 “用力,用力。”里间里产婆的声音传来,我走了进去。 服侍的侍女正要行礼,我呵斥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快去做自己的事。” 说罢走到床边,柳妃汗流满面,双手紧紧地抓着从床顶上垂下的两根结实的布带,那布带在她苍白的手上挽了几圈。 她用力时,手上的关节处泛着白色,头发凌乱的散着,被汗水打湿的额发粘在额头上,一双眼睛因用力圆睁着,布满了血丝。 “用力。”产婆的声音再一次传来:“用力,快了。” 柳妃一抬头看见了我,脸上的神色稍变,她的眼睛里是恨,是嫉,是不甘,可是还有得意。 我没有理会她眼中的那抹得意,如今是男是女还不清楚,即使是男孩,以我如今得宠的程度,我凌家的权势,也是无妨的。 我半弯着身子对她说:“皇上就在外面等着你的消息呢。柳妃可要再使把力啊。” 柳妃喘着粗气,银牙使劲的一咬,身子都半抬了起来。 “哇”的一声婴孩的啼哭传来,终于是顺利的生了下来。 柳妃此时的力气全部用尽,可是还是强睁着眼,满怀期待地看着产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产婆跪在床前:“是个小公主。” 柳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幅不甘的模样,她的脸色由红转白,长叹一口气,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床上,眼睛紧紧地闭着,却有珍珠般的泪淌下来。 她甚至没有看那孩子一眼就睡去。 孩子已经被洗好也包裹在了柔软的绸缎中,她甜甜的睡着。这是我大羲彰轩帝的第一个子嗣,是我大羲的公主。 我看着她粉嫩的脸庞,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想抱她却不知该如何抱,生怕把她弄坏了。 产婆见柳妃闭着眼,以为她是累极了休息,又见我对小公主的喜爱,忙过来教我抱孩子的姿势。 我笑着跟着她做着,正要抱过小公主,柳妃突然睁开了眼,她看着我,眼里是激动和愤怒。 “不许你抱我的孩子,都是你,都是你……” 话没说完她哭起来,我已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柳妃恶狠狠地看着我:“这下你满意了,我生了个公主,哈哈……” 她绝望地笑起来,眼神只扫了那襁褓中的孩子一眼又转到我的身上,她细细地打量着我,嘴角泛起一股令人发颤的笑。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周围的侍女早已吓得跪了一地。 我走上一步,头上的金步摇一晃,一道刺目的光就从柳妃苍白的脸上划过,我看着她,她也不再说话,我手摆了摆,那些宫女退到了纱帘外。 我压低了声音对柳妃说道:“本宫才不在乎你生的是男是女,本宫是中宫,后宫中所有的孩子,都是本宫的孩子。即使你生的是男孩,本宫也是他的母后。你记住了。” 我的口气透着寒意,我看到柳妃的表情凝固住了。 她的脸上是恐慌和不快,我站直了身子,用手扶了扶有些滑落的步摇,柔声说道:“上次你在坤宁宫顶撞本宫,本宫就不跟你计较了,这次你刚生产完,体力虚弱意识模糊,本宫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过下次……” 声音提高了些:“本宫就不会这么想了。”说罢我转身,走了一步又回头浅笑道:“柳如絮,如今的你,已不是当初那个皇帝独宠的柳妃了。” 我莞尔一笑,留下呆若木鸡的她一人躺在床上。那柔绿的锦被衬得她面如土色,不复之前的娇美明丽。 我抱着那孩子走到门外,夜风吹起,夹杂着昭阳宫里鲜花的香气徐徐散开,已经不是冰冷的气息,而是夹杂着暖意。 沈羲遥坐在正殿里,一手支着头,没有点灯,我长长的影子就投在光滑的地面上,借着明亮的月色,我看到了他的脸上的疲惫。无声地走到他面前,身后的宫女点燃了烛火,正殿里顿时明亮如昼。 我带着微笑轻轻地跪下,“皇上,”我柔声说道:“恭喜皇上,柳妃生下了一名小公主。母女均安。如今柳妃已睡去了,皇上放心。” 他的脸明亮起来,眼里都是笑意,这是他初为人父,虽说他更希望是一个皇子,但是激动和兴奋是一定的。 他快步地走到我身边,接过孩子抱在怀中,我看着他笨拙的姿势笑起来,他也抬头朝我“呵呵”一笑。 一刹那间我突然觉得有种陌生的温暖,稍纵即逝,我抓不住。 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充满了温柔的目光,他摇着头笑着,嘴角上扬。 我伸手拉了拉孩子身上的小被子,青葱的手指在他眼前一晃,他看着那孩子,好似无意的说道:“为朕生一个皇子,好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着,从他手上接过孩子抱在怀中,轻轻地摇晃哄着那孩子,然后温柔地说道:“皇上,为小公主取个名字吧。” 他看着小公主,孩子醒了,没有哭,一双大眼睛望着他,又不时的看看我,十分可爱。 我和沈羲遥看向外去,一轮皓月当空,皎洁的洒下柔光满眼。 沈羲遥说:“就叫玲珑吧。” 我看着他,脱口而出:“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真的是极好的。” 他与我相视一笑,我低下头逗着怀里的玲珑。 “皇上,明日还要早朝,皇上早些回去安置了吧。这里就交给臣妾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满是温存:“你也不要过分操劳了。” 我柔婉一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昭阳殿外,长吁了一口气,安排起小公主的事宜来。 之后的几日,沈羲遥下了朝就来到坤宁宫,我正和玲珑的乳母抱着她逗她玩。 柳妃因产后虚弱一直未起,再加上坐月子不能下床,玲珑就先在我的坤宁宫住下了。 一时间坤宁宫里多了许多的宫女和嬷嬷,好生热闹。 柳妃心中是不愿这样的,可是我是皇后,沈羲遥也要我先带着玲珑,待柳妃月子坐完身体恢复再将玲珑送回去。 因此沈羲遥总是先来我这里看玲珑,在国事不多的时候,才去昭阳宫探望柳妃。我很疼玲珑,她虽长得很像柳妃,可是不妨碍我喜欢她。 一日晌午,我坐在窗前绣一个小小的肚兜,用浅粉的线在淡蓝的绢上绣着飞扬的花,玲珑就在我身边的摇篮里,乳母在一旁轻哄着她入睡。 因着天气炎热,但孩子不能见凉,坤宁宫里的冰雕都改成了小小的,离玲珑很近的地方都没有摆。 我一针一线细细绣着,午后的阳光照进西暖阁变得温和,我不时地停下看看身边的玲珑,不由得就笑了。 “娘娘,”张德海走了进来,我没有停下手上的针线,这几日张德海常过来,有时沈羲遥要会见大臣就让他给我递个话。 我也没有抬头懒懒的说道:“怎么了?” “回娘娘的话,皇上请娘娘带小公主到烟波亭去,他在那里等您。”张德海说道。 我一震,烟波亭。 可是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表情:“知道了。” 装做不在意的又问了一句:“皇上怎么去了烟波亭了。” “皇上和裕王爷在烟波亭里下棋呢,想让裕王爷见见小公主。” 我点点头,心里却无端的乱起来。 第五十一章相逢不尽平生事(1) 湖绿的罗裙有长长的后摆,迤逦的拖在我的身后,上面浅紫的藤花点点,交织成一只巨大的葵花图案。头发全部盘在脑后,只在鬓前边簪一朵淡紫的花,看起来清爽幽雅,好似御花园中烟波亭周围开满的紫藤。 乳母抱着玲珑跟在我身后,她的身后是大批的侍从,绕一个弯,烟波亭就在眼前,那白的羽纱还在,依旧是被风吹得轻飘飘在空中。 湖上的风很清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就看到了在亭中坐着的那个青玉色的身影,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湖绿衣衫,脸上不由就泛起了满足的笑容。 沈羲遥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亭外的我,他愣了半晌就笑着示意我进去。 他的笑容比这盛夏午后的阳光还要灿烂,我也朝他莞尔一笑,目光扫过那个青玉色的身影。 他没有回头看我,可是我却从他微微抽动的背影看到他的忍耐,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连忙回头抱过玲珑上前。 乳母和侍从退在一旁,我走进亭中,棋盘上的一局正好结束,看出来是沈羲遥的白子赢了。 景慕在低头收拾着棋子,直到我的影子遮住了他身前的阳光,他才抬头,我从他平静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到,心中不免有些戚戚。 他站起身向我行礼,我惊讶地发现他佩带的玉佩的绶带竟是浅浅的紫色,心里的戚戚消失,变成一阵温暖。 他微低着头:“小王参见皇后娘娘。”他的声音不似之前明亮,带着喑哑。 我克制着自己笑道:“王爷不必多礼,快请起。” 说罢将玲珑抱到他面前:“这是我大羲第一个公主,玲珑。” 他的头更低起来,好像在仔细的看着孩子,伸出手想去逗弄,可是玲珑此刻睡得正甜,他怕弄醒他,手还是缩了回来。 他抬头却不看我,而是看着沈羲遥说道:“恭喜皇兄啊,小公主长得真是可爱。不过像柳妃之处多些。” 说完笑起来,很轻的笑。 沈羲遥也走上前,带着初为人父的骄傲说道:“是像如絮多些,将来一定也是个美人。”他笑起来:“到时朕可就犯难将她嫁与何人好了。” “皇上想的真远,玲珑才多大啊,还没有满月皇上就想到出嫁……”我嗔笑着,好似不经意地回头看着景慕说道:“王爷你说是么。”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有喜悦和痛苦,可是却是轻松地说道:“皇兄是想得远了。不过皇兄何必担忧呢,我大羲人才济济,何愁将来小公主找不到好人家?” 他看了看沈羲遥,目光又落到我的身上:“不过柳妃月子期间,皇后娘娘可要辛苦了。” 我摇着头笑道:“怎么是辛苦,这是应该的。何况,”我低下头,手掌轻轻地抚摩过玲珑娇嫩的脸颊:“何况玲珑如此可爱,本宫就怕到时舍不得她回她母妃那里呢。” 我的话音刚落,沈羲遥的声音传来:“这有什么怕的,等你为朕生下皇子,不就不愁了。” 他的声音温暖,可是我却寒了脊梁,悄悄地看了一眼景慕,他面如死灰,苍白至极。 一时间刚才的欢声笑语消失得无影无踪,换来一片沉默,空气仿佛凝结起来,那么闷,连风都停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