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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那被重重合上的门板出了会儿神,脑子里却都是苏姌身上的凉气。 会生病的吧。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蔡添喜累的气喘吁吁:“皇上,刚才有宫人说看见苏姌姑娘了,往,往这边来了,您瞧见没有?” 赵霁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她回来了,不用找了。” 蔡添喜一愣,随即长长地松了口气:“回来了好,回来了好……人没事吧?” 他说着下意识往偏殿走近两步,抻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可偏殿门关的严实,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见厚重的木板。 他“啧”了一声,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可一转头却发现赵霁在看他。 他心里一个激灵,忙不迭解释:“皇上,奴才可没别的意思……” “想看就去看看她吧,带个太医。” 蔡添喜一愣,赵霁竟然主动开口让他去看苏姌,还是带着关切意味的吩咐,按照他以往的行事作风,这可太新鲜了。 他太过惊讶,以至于没来得及收敛情绪,所思所想被赵霁看了个正着,他目光一凉:“你在想些什么?” 蔡添喜连忙回神:“奴才是感动,皇上真是太仁德了。” 赵霁一哂,明知道他在搪塞自己也懒得追究,抬脚回了正殿,可却按捺不住又看了一眼偏殿的门,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苏姌刚才那一躲。 心情逐渐烦躁起来,他有些拿不准是因为刚才被苏姌拒绝了,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总之虽然他回了正殿,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蔡添喜说,是个姑娘就受不了那种话……可苏姌不是寻常姑娘,再说她都自己回来了,应该不要紧的吧。 苏姌…… “苏姌姑姑,劳烦手伸出来。” 太医眉眼含笑,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可苏姌前几天去找他的时候,他却连门都没让苏姌进。 只是眼下事情得以解决,她也就懒得计较,但诊脉这种事,还是算了。 “我没什么事,不用看诊。” 她将胳膊紧紧的缩在被子里,半分都不肯探出去。 太医有些意外,求助的看向蔡添喜,蔡添喜也被拒绝的很莫名,跟着愣了一会儿,可他毕竟揣摩人心这么久,很快就察觉到了端倪。 皇帝的那些话太过了,苏姌的性子又傲得狠,什么都不肯说出来,却容易往心里记,看这幅样子,那些伤人的话她怕是不止记住了,还扎根了。 他连忙堆着笑试图开解:“人气头上都会有口不择言的时候,就拿咱家来说,骂过德春那小子多少回蠢笨,嫌他不如人家激灵有眼力见,有时候看他简单的小事都能做错,简直恨不得打死他,可话说回来,我也是真心疼他,掏心掏肺,拿他当儿子来养……” “蔡公公,”苏姌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她仍旧垂着眼睛,让人看不清楚神情,却笑了一声,语气平和充满了说服力,“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做好分内的差事……但真的不用诊脉了,我没事。” 蔡添喜一噎,苏姌的脸色一看就不对劲,怎么可能没事? “姑娘,咱别和自己为难。” 苏姌扣紧了被子,她也不想和自己为难,她也不是自暴自弃,她就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谁都别碰她,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 “公公请回吧。” 蔡添喜眼见她态度坚决,无奈地叹了口气,琢磨着回去找赵霁讨个主意,最不济让他发句话,苏姌总不能抗旨吧? 可他还不等求见赵霁,先看见了祁砚,对方正看着偏殿,蔡添喜一扭头就和他对上了视线。 “哟,祁大人,皇上说了,您要是求见可以直接进去。” 祁砚拱手做礼:“方才已经见了皇上出来……本官听说苏姌姑娘不见了,人可找到了?” 蔡添喜叹了口气:“找倒是找到了,可是闹脾气呢,不肯看大夫,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法子。” 祁砚一怔,却随即神情就笃定起来:“不必惊动皇上了,哄她的话,我有办法。” 第77章泥人 苏姌知道自己在发热,但不想说话,也不想喊人,寒意一层层地沁上来,她将脸埋进被子里,整个人裹得紧紧的,身体仍旧不听使唤的在颤抖,冷汗逐渐浸透了衣衫。 又湿又冷,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六年前被关在死牢里的时候。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腥臭,漫长的永远没有尽头的审问。 那段日子,她一度以为自己会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那里,然后如同一只老鼠,慢慢腐烂。 可后来,赵霁登基了,一道圣旨发下,苏家流放滇南,她被宣召入宫为婢。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她明知道赵霁恨她,明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起来,可仍旧是高兴的,高兴得忘乎所以……现在想起来,那可能是她巨变后的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候了。 如果当时,她没有那么贪心,没有回京城该多好,她就可以保留着那份喜悦,随时怀念。 嗓子干痛,她被迫清醒过来,正要去摸索茶盏,却先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她怔怔地拿起来,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个泥人。 小泥人梳着元宝髻,一身大红宫装,有点骄傲地抬着下巴。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竟从这小东西身上看见了一点自己的影子,她不自觉伸手摩挲了两下,有些好奇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难道是秀秀落下的吗? 她抬眼去寻找秀秀来过的痕迹,却一眼瞧见茶壶嘴里也插着一个泥人,一身月白学子服,头戴学子冠,明明是书生气十足的装扮,却不合时宜地在挤眉弄眼,是熟悉的苏济的样子。 看来不是她的错觉,这些泥人就是按照他们的样子捏的。 她起身将“苏济”也取了出来,目光略过四周,随即猛地一怔,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半扇,两个小小的泥人只露出上半身,看起来像是在对饮。 那是一男一女,妇人容貌美艳,装扮雍容,眉宇间却带着严厉;男人脸上虽然带着风霜和上位者的矜贵,神情却一派温和。 那是她的母亲和父亲。 这两个泥人捏得尤其传神,仿佛要活过来一样,看得她有些恍惚,仿佛很久很久之前她曾在哪里看见过这种场景。 她不自觉走了过去,将两个泥人拿在手里细致地摩挲起来。 “喜欢吗?” 温润的声音响起,苏姌循声看去,就见祁砚站在窗外看着她。 “……祁大人?这些是你拿过来的?” 祁砚应了一声,随手将一个木盒子拿了过来:“可以放在这里面收起来,想看随时可以看。” 秀秀从旁边钻出来:“我就知道放在床头姑姑一醒来就能看见,姑姑,你喜欢吗?” 苏姌隔着窗户揉了揉秀秀的头,目光再次落在泥人上,她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可这个礼物实在是太戳人心了,让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开口拒绝。 “谢谢。” 半晌,她还是接受了。 祁砚笑起来,他平日里大都是礼貌的浅笑,偶尔笑得这么愉悦,竟颇有些勾人。 秀秀只看了一眼,小脸就涨得通红,捂着脸再没能开口。 苏姌打开盒子,想将泥人好好地收起来,却发现里头还有一个,那泥人和苏济差不多的打扮,只是眉眼温润,颇有苏父之风。 那是祁砚的泥人。 她有些意外,看着那泥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祁砚叹了口气:“买得多,老板非要多送一个,我也没有地方放,能请你保管吗?” 刚收了对方那么用心的东西,这么点小小的要求也不好拒绝,苏姌只好应了一声。 “苏兄出京前我曾去送行。” 祁砚忽然提起了往事,听得苏姌一愣,当时她已经进宫了,并不知道宫外的情形。 当时苏家势败如山倒,朝野内外避之唯恐不及,她就算想打听都找不到门路,便也只能如同聋子瞎子一样,对当时的事情一无所知。 此时听祁砚提起,知道他们离开时并没有那么冷清,心里多了一点安慰和感激:“多谢你……” “不必客气,苏家于我有恩,不过是回报一二……你想不想知道,他们临走前和我说了什么?” 苏姌想,却又不大敢听。 “他们说,苏家的女儿是铁打铜铸,不会被任何事情压倒,他们相信,一定会有再见到你的一天。” 苏姌怔住,一定会再相见吗? 她垂下眼睛,无意识地摩挲着盒子,一下又一下。 祁砚正色道:“苏姑娘,你还想去滇南吗?” 当然想。 苏姌张了张嘴,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反应过来,祁砚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就是为了这句话。 她哑然失笑:“我让太医看诊就是了……其实也是真的不要紧,最多不过是发热,捂一身汗就好了。” 祁砚没反驳,只看了眼秀秀:“劳烦姑娘去请一趟蔡公公。” 秀秀这才从羞涩里回神,转身去找人了。 蔡添喜此时正带着太医站在廊下闲聊,太医今天的赵勤也不只是因为苏姌得了赵霁的恩典,像是复宠的征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院正忽然被调走了。 去了哪里没人知道,能不能回来也没人知道。 才对苏姌无礼,不过一天就是这样的下场,这属实把太医吓了一跳。 他忍不住和蔡添喜打听,这一说话就惊动了内殿的赵霁,他推门出来,眉头拧着:“让你们去偏殿,在这里干什么?” 蔡添喜不敢欺君,只能小声说了实情。 赵霁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紧绷了起来:“她什么意思?闹脾气?” 这两人之间的事不好说,当着外人的面蔡添喜也不知道该怎么替苏姌解释,恰逢秀秀找了过来,他连忙顺势将太医撵走了,这才去劝赵霁:“皇上,苏姑娘哪能跟您闹脾气?这就是病了,没精神。” 赵霁一哂,苏姌没闹过脾气? 那萧宝宝三番四次受罚,难道不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自己还能冤枉她不成? 蔡添喜叹了口气:“要奴才说,苏姑娘肯闹是好事,这要是真不闹了……” 赵霁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行了,你也去吧。” 蔡添喜只好闭嘴退了下去,赵霁的神情并没有因此缓和下来,病了还不肯看太医,朕看你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他转身回了正殿,可不过片刻,又黑着脸再次推门走了出来。 第78章你还是别进宫了 苏姌在发烧,先前看见泥人的时候她心神激荡,没有察觉,可后来一冷静下来,脑袋就开始晕了。 祁砚及时扶住她,将她送回了床榻上。 太医诊脉的时候他也没有离开,一直十分安静地守在一旁。 苏姌朝他摇摇头:“今天让大人费神了,苏姌心里很感激,可天色不早了,您还是请回吧。” “不着急,若是赶不上出宫,我就去晋王处借宿一宿。” 苏姌还想劝他,可话刚到嘴边就见对方抬手,慢慢朝她靠了过来,她顿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本能地躲闪了一下。 那只手却仍旧落了下来,轻轻蒙在了她眼睛上。 隔着黑暗,祁砚的声音温柔又强硬:“睡吧,你很累了。” 苏姌身体有些僵硬,祁砚这半个陌生人的碰触本就让她不自在,何况还是在这种时候。 然而她的拒绝被对方无视了,那只手仿佛长在了她脸上一样,始终没有要拿开的意思,时间一久就给了人一个错觉,仿佛这不只是一只手,而是一层罩子,能给人最坚硬的保护。 她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 等秀秀煎好药端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彻底陷入了沉睡。 祁砚轻轻喊了她两声,见她并不能清醒,索性和秀秀将人扶了起来,一勺一勺喂进了她嘴里。 苏姌睡得很沉,虽然吞咽的本能还在,可不会自己张嘴,不多时就有褐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祁砚抓着袖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却一眼瞧见她干裂起皮的嘴唇,动作不知不觉就慢了下去。 干裂成这样,会不会疼…… 他眼神逐渐幽深,等再次有药汁淌下来的时候,擦拭嘴角的从袖子变成了指腹。 虽然看起来干燥得厉害,可唇瓣仍旧是柔软的,如果湿润起来,触感应该会更好…… 祁砚有些移不开手,冷不丁一声咳嗽却响了起来。 他骤然回神,一抬眼,却见赵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隔着窗户看着他们。 祁砚顿了顿才起身:“皇上。” 赵霁抬脚进了门,秀秀连忙跪了下去,紧张得不敢抬头,可她知道苏姌身份特殊,如果被误会了和祁砚的关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哪怕胆怯也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解释:“姑姑在发热,喝不进去药,奴婢才请祁大人帮忙的。” “喝不进去药?” 赵霁轻声重复了一句,并没有如同秀秀害怕的那样发作,反而走到床边弯腰摸了下苏姌的额头,果然是热的。 “药呢?” 药还在祁砚手上,他问话的功夫就看见了,手掌微微一抬,虽然没开口,可意思却已经很明显。 祁砚一向不喜欢与人争执,哪怕是学问上与人有了分歧他也懒得辩驳,反正时间迟早会证明他是对的。 他懒得浪费口舌。 可今天他却一改常态,眼见赵霁伸手,不但没将药碗递过去反而稍微躲开了一些。 “这种粗活,怎么敢劳动皇上?还是臣来吧。” 赵霁眼睑一掀,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目光却厚重沉凝了许多,直勾勾地落在了祁砚身上。 刚才在窗外咳嗽之前,他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一来就看见祁砚在给苏姌喂药。 病中人不能自理,被人照料些也没什么,只是祁砚逐渐有些过火了,尤其是他的眼神。 赵霁是男人,最明白男人的心思,他一看那目光就明白,自己的人被人觊觎了。 他态度强硬起来,直接伸手抓住了碗沿:“既然是宫里的人,当然是朕来。” 他毕竟是皇帝,态度如此明确之下,祁砚也不敢继续僵持,只能松了手,语气却多少都有些嘲讽:“皇上还真是爱民如子,一个宫人竟然就能劳动您亲自照料。” 赵霁在床榻边坐了下来,轻轻搅动着碗里的药汁,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朕倒是没那么仁爱,可她毕竟是朕的枕边人,总得多几分优待,是不是?” 秀秀忍不住抬头看了赵霁一眼,虽然两人说话的时候一直含笑,姿态云淡风轻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气氛很古怪,哪里都不对劲。 可她不敢说,只能偷偷去看祁砚。 对方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闻言轻笑一声:“虽然如此,可皇上还是让臣很惊讶,一个没名没分的宫人尚且能被如此优待,若是换成后宫的娘娘们,想必您会更体贴,臣日后若是成了亲,一定以皇上为楷模,全心全意地对身边人。” 赵霁搅动药汁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才舀起一勺喂到苏姌嘴边,只是没了秀秀帮忙,这一口苏姌没能咽下去,反而全都顺着嘴边淌了下来。 赵霁也不恼,掏出帕子细细给她擦拭起来,等脸颊擦干净了他才再次开口:“能配得上祁卿的人,想必要身世清白,温柔贤惠,朕会嘱咐太后为你留意朝中贵女的。” “皇上说笑了,臣一介草民,蒙皇上抬举才能入朝,怎么敢奢望贵女?臣只盼得遇一人,白首不离。” 赵霁像是十分感慨:“祁卿还真是良人,那就要好好选了,别和朕似的,遇人不淑。” “若是遇人不淑,那应当是所遇非人,及时放手,再遇就是了。” 放手?再遇? 赵霁轻哂一声:“罢了,朕哪有功夫出去遇人?就身边这些人,凑合着过吧,一辈子也不是很长。” 祁砚顿了顿才开口,语气意味深长:“皇上所言甚是,人的一辈子的确是不长,几十年有,几年也有的。” 赵霁喂药的动作顿住,这次他隔了很久才开口,却是一眼看向了天色:“竟然都这个时辰了,祁卿再不出宫怕是就出不去了吧?” 祁砚也不再强求,顺势应了一句:“是,臣正要告退。” “来人,”赵霁拔高音调,也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忙碌的蔡添喜立刻冒了出来,“奴才在。” 赵霁轻轻一抬下巴:“替朕送送祁卿。” 祁砚道别,转身往外走,可不等迈出门槛—— “祁卿,”赵霁再次开口,语气照旧是温和里带着点漫不经心,“这次春闱是你入朝以来的第一件大事,一定要谨慎,这段日子就别进宫了,专心办差吧。” 第79章烈酒擦身 祁砚走了之后,赵霁的脸色才彻底沉下来,他看着人事不知的苏姌磨了磨牙:“招蜂引蝶!” 睡梦中的人毫无回应,赵霁盯着她看了两眼,慢慢泄了气,将药碗放在一旁,抬手将人扶了起来。 秀秀连忙爬起来帮忙,赵霁却摇了摇头:“你下去吧。” 秀秀很担心,可不敢抗命,只能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等偏殿的门关上的时候,她透过缝隙看见赵霁将苏姌揽在了怀里,重新端起了药碗。 许是因为没了外人在,他神情放肆了许多,隐约竟间竟仿佛有心疼流露出来。 可门关上得太快,她没来得及确认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后来隔着门板,她能听见的只有赵霁略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张嘴,朕让你张开嘴!” 大概是苏姌并没有给出回应,赵霁的语气越发恼怒:“刚才不是喝得好好的吗?针对朕是吧?”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动粗的,秀秀听得胆战心惊,扒在门上恨不能将门纸都扯下来。 蔡添喜一回来就看见她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拿起拂尘敲了敲她的脑袋:“干什么呢?” 秀秀捂着头愁苦地看着门口:“蔡公公,皇上和姑姑在里头呢……不会有事吧?” 蔡添喜虎起脸:“能有什么事儿?吵吵闹闹这么多年不也好好的吗?好好守着,咱家进去看看。” 秀秀不情不愿地了一声,蔡添喜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琢磨着里头应该没做什么,这才推门进去了。 赵霁还坐在床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龙袍湿了半边衣襟,显然喂药进行得并不顺利,然而他不好和一个病人计较,便也只能忍着。 蔡添喜识趣地当做没看见,拧了湿帕子递给赵霁,见天色不早就劝了一句:“皇上回去歇着吧,这里有奴才和秀秀照看着呢。” 赵霁垂眼看着苏姌,隔了许久才开口:“罢了,反正朕这两天也闲,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蔡添喜心里直摇头,担心就担心,非要找个由头。 可谁让人家是皇帝呢?他也不敢戳穿,只能应了一声,寻了个不惊扰人的位置安静候着,可殿里太安静,不多时他就打起了盹。 皇帝就在身边,他不敢睡得太实,时不时就要睁开眼睛看看,可不管他什么时候睁眼,赵霁都还是坐在床边,有时候在拧帕子,有时候在擦苏姌身上的冷汗,眼看着夜色逐渐深沉,他却半分要回去休息的意思都没有。 蔡添喜打了个哈欠,靠在墙上又睡了过去。 冷不丁赵霁喊了一声,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么多年练出来的本事,眼睛一睁,整个人立刻就都精神了:“皇上,怎么了?” 赵霁摸着苏姌的头,脸色有些不大好:“你来看看,朕怎么觉得她烧得更厉害了?” 蔡添喜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虽然是赵霁让他过去的,可等蔡添喜真凑到跟前去的时候,他却半分都没有挪地方的意思,将苏姌挡得严严实实的,蔡添喜换了几个角度才瞧见苏姌红的不正常的脸。 果然是烧得更厉害了。 “奴才这就去找太医。” 门外一阵兵荒马乱,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许是知道情况不大好,蔡添喜将当值的太医都请了过来,三四个人瞬间将不大的偏殿挤得满满当当。 众人先前见蔡添喜为了个宫女就喊了这么多人过来,心里还颇有微词,此时见赵霁也在,都被唬了一跳,连忙俯身行礼。 赵霁烦躁地起身:“赶紧过来看看,她烧得很厉害。” 刚才等人的档口,他将手伸进被子里又碰了几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捂着的缘故,竟觉得比额头还要烫。 苏姌进宫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病生了不少次,可还是头一回烧得这么厉害,饶是他觉得对方年轻,不至于被小小的风寒给如何了,可眉头却仍旧越拧越紧。 太医们轮流上前诊了脉,而后聚在一起商量方子。 赵霁度日如年,眼见众人迟迟商量不出结果来,脸色隐隐发青:“堂堂太医,连个热症都解决不了吗?” 太医们纷纷请罪,却仍旧面露为难:“烧得这么厉害怕是得用虎狼之药,可苏姌姑姑身体虚乏,万一受不住……” 赵霁脸色铁青:“朕传你们来是让你们解决问题的!” 说这么多顾虑,是让他去解决吗? 太医们被唬的纷纷低下头,这时候却有人抬头看了赵霁一眼。 赵霁抬眼看了过去:“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那是个年轻人,大约是才进太医院没多久,站在人群最后面,先前众人商议药方子的时候,他也不怎么开口。 此时赵霁对他说话,其余太医才把人露出来。 他躬身一礼:“是,以臣所见,苏姌姑姑的热症并非只是受寒所致,怕是还有郁结于心的缘故,何况她身体虚乏,的确受不得重药,如今倒是有个民间土法子可以一试。” “说。” 那人药弯的更厉害了些:“以烈酒擦洗全身,兴许能有降温之效。” 其余太医们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他们自然也知道这个法子,可做太医最重要的不是有功,而是无过,若是今天发热的是哪个贵人,他们治不好就要被治罪,那自然是要死马当活马医,什么法子都试试的。 可这就是一个宫婢,为了这样一个人冒险,太不值得了。 所以哪怕众人都知道这个法子,也宁愿被药方子耽误了,不肯做这个出头鸟。 可现在却被这个不懂事的后生给说了出来。 众人心思各异,赵霁却无心理会,他看着那年轻太医:“可有把握?” “至少不会加重。” 赵霁沉默下去。 可蔡添喜还是知道他打算尝试了,不多时他果然开口喊人:“取烈酒来。” 蔡添喜连忙派人去取烈酒和干净的布巾,还十分有眼力见地又挑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宫女来。 “皇上,都妥当了,这里就交给秀秀她们吧。” 赵霁站着迟迟没动弹,蔡添喜茫然地看过去:“皇上?” 赵霁这才开口,却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擦洗是要去衣吧?” 蔡添喜愣了一下才点头:“是,是要去衣的,您放心,奴才又调了几个火盆过来,一定不让苏姌姑娘受……” “都下去。” 赵霁忽然开口,说着挽起了袖子,这幅样子,竟是打算自己来。 第80章秀秀这个丫头 蔡添喜带着众人退了出去,眼看着门板被合上,脸上的惊讶再也遮不住,他一下一下捋着拂尘,满脸都是若有所思。 秀秀不安地凑过来:“公公,要不奴婢还是进去吧?这皇上自己一个人行不行啊?” 蔡添喜侧头看她一眼,语气里带着点警告:“这伺候人得有眼力见,别什么时候都想着往皇上跟前去献赵勤,香穗的下场你忘了?” 秀秀有些没听懂:“皇上?病的不是姑姑吗?奴婢本来就是她的丫头,伺候她天经地义,为什么要和香穗一个下场啊?再说皇上一看就是笨手笨脚的,要是他再把姑姑弄伤了……” 蔡添喜连忙捂住了她的嘴,这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想的是什么,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敲了敲她脑门:“你不要命了?敢编排皇上?” 秀秀被吓得捂住了嘴,讪讪不敢再言语,目光却长在了门板上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仿佛这样就能透过门板看见里面的情形。 蔡添喜把她往后撵了撵:“行了,皇上是天子,什么事做不好?你别在这里捣乱了,下去吧,明天苏姌姑娘就要靠你照顾了。” 秀秀还想挣扎,被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的走了,蔡添喜却是一直等到后半夜,等天都快亮了,才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太医。” 蔡添喜连忙引着太医进了门,大约是他动作太快,推门的瞬间刚好瞧见赵霁将苏姌的脚塞进被子里。 他连忙扭头避开,顺势后退一步,将跟在后面的太医稍微拦了拦,过了几息他琢磨着里头应该已经收拾好了,这才扭头看了一眼。 赵霁已经正襟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姿态威严又冷淡,完全看不出来就在刚才,他还在摸苏姌的脚。 蔡添喜咳了一声,收敛了所有情绪,一本正经地领着人进了门:“皇上,太医来了。” “过来看看,她温度好像退了些。” 太医们连忙上前要诊脉,蔡添喜却拉了一把先前说话的年轻人,虽然赵霁没什么表示,可这太医既然在皇上面前露了脸,成果又还算让人满意,说不得以后就能得到皇帝的信任,从此平步青云,这种时候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廖太医,您请吧。” 廖扶伤有些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后才上前去给苏姌诊脉:“……姑姑的脉象平和了些,但也说不准还会不会烧起来,身边还是得有人贴身照顾的好。” 赵霁眉头紧皱:“还会烧?” “这热症本就是反反复复的,苏姌姑娘这病因又有些复杂,臣也是防患未然。” 赵霁看向苏姌,眉头逐渐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太医们看得胆战心惊,有些埋怨廖扶伤实话实说,虽然欺君也是大罪,可这话大可以说得委婉一些,让皇上跟着担心,何必呢? 然而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去提醒廖扶伤,只能由着他将话说了个完全。 好在最后皇帝并没有追究:“既然如此,你就在东偏殿候着吧,什么时候消停了什么时候再走。” 廖扶伤连忙应是,被宫人引着往东偏殿去了。 西偏殿又安静了下来,赵霁端起茶盏慢慢喂了苏姌一口,也不知道是先前喂药喂出了经验,还是他本就会照顾人,蔡添喜十分惊讶地发现,他的动作竟然颇为熟练,一盏茶喂进去,竟一滴都没漏,完全不是秀秀说的笨手笨脚。 他一时新鲜,不由多看了两眼,回神的时候却瞧见赵霁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只当自己放肆,引了赵霁不快,连忙谦卑地低下头。 赵霁却径直站起了身:“随便挑个人在这看着吧,朕也有些乏了,懒得再理她。” 话音落下,他大踏步走了。 蔡添喜却有些哭笑不得,这天都亮了,人都退烧了,您才乏了……这乏的可真是时候。 不愧是皇帝,精力就是好。 蔡添喜不无好笑地想,却也只敢腹诽一句,跟在他身后出了门,正打算去挑个伶俐的宫女,就瞧见秀秀正窝在角落里鬼鬼祟祟。 他用力咳了一声,小丫头被他吓得一哆嗦,捂着胸口看了过来。 “小蹄子,不是让你回去吗?又来干什么?” 秀秀讪讪走了过来:“奴婢回去睡了,就是醒得有些早,索性也没事做,就过来看看……皇上不在了吧?” 蔡添喜听得心口疼,又抄起拂尘敲了敲秀秀的头:“你家姑姑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你怎么一点都不学好?什么叫皇上不在了?这话能说吗?这要是让有心人听见,告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有你受的。” 秀秀不敢躲,被敲得直缩脖子,眼泪汪汪地求饶:“奴婢不敢了,就是心不在焉才说错了话。” 蔡添喜叹了口气:“别怪咱家下手重,这宫里的人命不值钱,咱家严厉些是为了你们好。” 秀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侧脸的三道疤,神情有些惊惧,显然萧宝宝无端的发作给她造成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是,奴婢记得了,公公别生气。” 蔡添喜摇了摇头,他也是看这丫头心思纯净才愿意多说几句,不然那么多宫人上赶着找死,他管得过来吗? “行了,你既然来了,就在这看着吧,苏姌姑娘已经退了热,你好生照料着,要是有哪里不对就去东偏殿找人,太医在那边候着呢。” 秀秀眼睛一亮:“退热了?那奴婢去看看。” 她匆匆道别就进了偏殿,蔡添喜摇头失笑,这丫头虽然风风火火的,倒也是赤子心性,就是不知道等她年岁大了,见识了富贵和权利,知道了欲望和攀比,会不会被迷了眼。 第81章有点怕人 苏姌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鼻翼间充斥着浓烈的酒气,她蹙了下眉头,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姑姑,你醒了?” 秀秀连忙凑过来,手里还端着冒着热气的粥:“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苏姌没有胃口,高热的后遗症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晕乎,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少了人。 “祁大人呢?” “姑姑,你都睡了一天了,祁大人当然已经走了啊,昨天赶在宫门落锁前就走了,他还喂姑姑你喝了药呢。” 苏姌这才察觉到嘴里发苦,虽然知道不可能还是祁砚喂的那一碗,却仍旧十分尴尬:“这般劳动祁大人,真是让人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呀,奴婢看祁大人很愿意呢。” 苏姌侧头咳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秀秀的头:“别胡说,他前程似锦,不能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 秀秀很是失望,她虽然年纪小,可不是不懂事,一眼就知道那位祁大人对苏姌有意思,要是出宫以后有对方照料,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 不过苏姌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昨天皇上都说了,祁大人若是要娶妻,是要娶身家清白的贵女的,曾经这几个字倒是和苏姌很贴切,现在却半分都不沾边。 如果最后只能做个妾,还不如不牵扯呢。 “那咱们不指望他了,姑姑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太医还在东偏殿呢,要不要请他来看看?” 苏姌一听就知道这大约是赵霁给她的恩典,不然她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劳动太医候着的。 只是她现在是真的生不出半分喜悦来。 “不用了,你去取锭银子送过去,替我好生道个谢。” 秀秀有些不甘心:“真的不再让他来看看吗?姑姑你的脸色还不是很好。” “不用了,一点风寒而已。” “这可不是小风寒,你这两天烧得可厉害了,要不是……” “知道了,我会记得祁大人的恩情的,你快去吧。” 秀秀被堵住了话头,有些纳闷这事和祁砚有什么关系,但是见苏姌精神不好,也不好争辩。 “那好吧,奴婢这就过去一趟,姑姑你记得喝粥啊,厨房难得用心,刚送来的鱼片粥,还热着呢。” 苏姌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可直到人走了她都没有吃饭的意思,反而垂眼看向了床头的木盒子。 会再相见的,所以你们也一定要撑下去。 还有四年……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抬手去端粥,可大概真的不只是一场简单的风寒,她端着碗的手竟然一直在抖,小小的一碗粥险些被洒在被子上。 她不得不靠在床头定了定神,却不想这一靠竟然就走神了,恍恍惚惚的也记不清楚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只是回神的时候心口空荡荡的,坠得厉害。 赵霁…… “姑姑,奴婢把太医送走了,他不肯要银子,还嘱咐你最近不能见风,有哪里不舒服就让奴婢去太医院找他……” 秀秀说着话进了门,见苏姌一碗粥一口没动,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姑姑,你怎么不吃饭啊,你总是这样,一病就不老实吃东西。” 苏姌被教训得一愣,她……有吗? 这小丫头去了几天尚服局,都敢和她大呼小叫了。 可她也没计较,好脾气地解释:“正打算吃呢。” 秀秀这才瞧见她的手在抖,连忙凑了过来:“姑姑,我喂你吧。” 她毫无防备地伸手去端碗,却把苏姌唬了一跳,本能的就要往后缩,好在理智及时回笼,才不至于将粥碗弄洒。 只是她仍旧有些惊魂不定,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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