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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shiji 2023-04-19 12:41:45 18次大中小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薛沉景一句话也没有说，虞意说的没有错。
从一开始他查虞清秋之案时就知道虞清秋是冤枉的，他也清楚这是皇帝设局，故意让他去查这件案子也是皇帝对他的试探。
他知道虞相无辜屈死而选择了沉默不言，他知道虞家忠义，而选择袖手旁观。
当时他心里确实是不想为了一个虞家而把宣平侯府搭进去，他也不想跟皇权作对。
那时候，虞意对他不重要，虞府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粒他站稳朝堂的棋子。
可如今……他看着眼前的虞意，忽然找不出答案来了。
虞意眼里闪过泪光，眼里带着凄凉，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薛沉景，在你心中，难道世间公平清白便如此不值得你发一句叹吗？一句公道话便就这么难吗？”
她深吸一口气，敛去脸上情绪，站起身冷冷道：“如此虞家之事，便不劳烦侯爷了。”

言罢，她转身往花厅外走。

“站住！”身后薛沉景的声音传来。
她身子微愣了一下，又抬脚往前走，没有停留。
忽然，耳边一阵风过，薛沉景的身影就挡在了她跟前。
她微微皱眉：“侯爷还有事吗？”
薛沉景一脸怒意地抓住她的手，沉声道：“虞意，本候说了，没有我，虞家的案子一辈子都别想翻过来，你哪怕喊冤也不过是白白送死！”
虞意怔在了原地，双手不由得握拳，她瞬间红了眼看着薛沉景，语气微颤：“难道，虞家那么多人就这样白死了吗？”
下一瞬，薛沉景将她揽在怀中，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不，这一次，我选择你。”
……
春深，梧桐苑的桃花也渐渐凋零，枝头的花落，渐渐长出了绿芽。
虞意在院子里静静看着，这些日子，她连同薛沉景，宋知庭还有她兄长一起，暗地里已经查到了不少新线索。
此事虽为皇帝手笔，但若铁证在前，悠悠众口在后，皇帝也要思忖着重新考虑考虑此案。
如此，虞家方有昭雪之日。
“夫……呃，柳姑娘，方才侯爷让人来传话，说是他在外办公，暂时有些脱不开身，今晚让您自行用膳，别等他了。”云裳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向她来传话。
虞意微微颔首，有些出神。
现下她觉得自己与薛沉景之间的关系也越发迷惑了，说是夫妻吧，却又多了些疏离。
可若说不是夫妻，她却又感觉回到了从前跟薛沉景相处的模式。
只是现在的薛沉景待她很好，好到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正恍神间，虞意忽然感觉眼前闪过一道银光，她抬眼就看见一个蒙面黑衣人拔剑从屋檐上跳下来，剑锋直至她面门。
她心下漏跳了一拍，高喊了一声：“林昭！”
可是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吓得后退了两步，一下绊倒在地，才躲过一剑。
那刺客回身提剑，往她心口刺去，她退无可退，眼看那剑锋逼近。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挡在她跟前，她愣愣抬眼，那一剑刺透了云裳的身体。
“云裳——”她大喊一声。
林昭闻声赶来，与那黑衣人缠斗起来。
云裳心口鲜血缓缓渗出，倒在了虞意怀中。
虞意将她抱在怀里，眼圈瞬时红了，这一剑正中心口，她救不了。
云裳嘴角渗出鲜血，却是笑着看向虞意，死死拉住了她的手：“夫人，你都回来了，为什么不肯认云裳？”
她心下一颤，忙抓紧了云裳的手，喉头就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
原来，云裳认出她来了，早就认出她来了。
她拼命摇头：“不是，我没有不认你，我是想你能过回自己的生活啊云裳！”
云裳躺在她怀里，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夫人不要我了……”
一句话，让虞意的眼泪瞬间控制不住。
她的云裳，最好的云裳，她怎么会不要她，怎么舍得不要她呢？
“不会，我没有不要你云裳，你坚持住，我救你，我去拿药来，你等我！”虞意慌慌忙忙就要起身。
可下一瞬，她却被云裳死死拉住。
云裳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夫人，云裳知道你要给相爷讨个公道，只是夫人行事切记要小心，云裳以后就不能陪在夫人身边了。”
说着，云裳虚弱地咳出一口鲜血。
虞意将她抱在怀里，浑身都在颤抖。
她怕极了死亡，她见过太多亲人死在她面前了，死亡就像是永生的诅咒，萦绕在她身边。
她捧着云裳的脸，慌乱擦着云裳嘴角的鲜血。
可是血越擦越多，她的眼泪也越掉越凶。
“陪着夫人的这一生，云裳……很……高兴……”
说完，虞意看着怀里的人缓缓闭了眼，她手心的手也无力地从她手上垂落。
“云裳——”

第三十一章一捧黄土埋香魂

一方黑棺容我身，一捧黄土埋香魂。
最终，虞意还是没能护住她的云裳，她眼睁睁地看着云裳死在了她怀里。
她跪在云裳坟前，却是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了。
这一生，她流过太多泪，送走过太多人，悲伤集聚在心里，已经将她压得有些木然。
薛沉景来的时候，便只能看见她清瘦的背影，在风中显得格外萧瑟。
“意儿，回去吧，你父亲之事，有了结果了。”薛沉景的语气也随着她的悲哀，变得沉重起来。
虞意的眼神如一潭死水，泛不起一丝波澜。
她抬头，看着眼前云裳的石碑，面色一凛：“刺客抓到了吗？”
薛沉景顿了顿，才说了一个“嗯”。
“是谁？”她实在想不明白，还有谁能够跑进宣平侯府要她的命。
薛沉景也跟着眼神一沉：“那黑衣刺客出身大内。”
虽然薛沉景没有明说，但一句大内，便已然让她明白。
要她性命之人，便是龙椅上那位，斩草除根，帝王心术。
薛沉景叹了一口气，才道：“意儿，你的身份想必已经暴露，是我疏忽了。”
虞意脸色晦暗，缓缓站起身，眼里闪过一抹恨意。
她实感不公，虞家百年忠君爱国，父亲兄长无不是朝廷栋梁，可皇帝竟然……
她死死握了拳，眼神忽然变得狠厉：“此案不翻，我虞意便不配为虞家儿女！”
……
侯府花厅。
四人坐在堂上，表情凝重，让厅上的气氛一时凝滞到了极点。
“如今已然走到这一步，既然陛下要下杀手，那自然也没有引颈受戮的说法。”宋知庭突然开口，打破了堂上的静谧。
一旁的虞俞修也沉声开口：“为今之计，不进则死，意儿，虞家如今就剩你我，只要我活一天，必要洗雪虞家冤情！”
薛沉景看着虞意，始终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虞意看向薛沉景，才缓缓问道：“侯爷说，我父亲的案子，如今人证物证都有了？”
薛沉景点头，心下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思忖片刻，终于开口：“若是昭雪此案，必要来个出其不意，最好的时机便是明日朝堂，朝平殿外，敲闻冤鼓，呈万民书。”
“我去！”话音刚落，虞意便开口道。
可薛沉景看向她，一脸不容拒绝道：“不，此事因我而起，由我去。”
虞意张口还想说什么，却又被薛沉景堵了回去。
“你要的是沉冤昭雪，不是白白送死，若你之身前往大内，只能是有去无回。”
平心而论，薛沉景说的是对的。
……
朝堂之事，虞意并不太懂，只能由得薛沉景去安排。
“意儿，你就这般相信薛沉景吗？”陪她从花厅走出来的宋知庭忽然停下了脚步。
虞意也跟着一顿，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宋知庭看着她，眼神从未如此认真过：“只要你说，我祁王府也照样能为虞家洗清冤屈。”
可虞意却挪开了眼神，眸子微垂着，没有说话。
她明白宋知庭是什么意思，她也知道宋知庭这些年身在江湖，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加之宋知庭又是她爹的亲传弟子，若论起来，他去做这件事，要比薛沉景合适。
但……不行，她这一辈子算是和薛沉景搅在一起了，她与薛沉景之间亏欠也好，恩怨也罢，反正是算不清楚了的。
而宋知庭……她不想欠下太多，不然，这一辈子她都还不起了。
她张口，骤然感觉心口一缩，一阵剧痛瞬间遍布骨骸。
她差点站不稳，好在宋知庭扶了她一把。
也就是一瞬间的痛，可是，却让她瞬间慌了神。
宋知庭看她脸色难看得厉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忙问：“意儿，你可是心口痛？”
虞意白着脸看向宋知庭，点了点头。
瞬间，宋知庭脸色便沉了下来。

第三十二章天知地知

关于双生蛊之事，虞意知道的不多。
但宋知庭记得，双生蛊复生死人是要付出同命的代价的。
若是有一日虞意死了，那他也会死。
而虞意生命衰竭的预兆，便是开始心口疼痛。
开始，心口会感觉到剧痛，然后渐渐对疼痛变得麻木，接着开始频繁昏睡，直至最后一觉不醒。
宋知庭只知道，双生蛊复生的寿命会很短，但没想到会这么短。
不过一年时间，若时限一到，便是神仙难救了。
“师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虞意抚摸上自己的心口，那痛感又消失不见。
若不是刚才那一瞬间的剧痛真实存在过，她都要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了。
她看见，宋知庭用一种盛满了哀伤的眼睛看着她。
半晌，宋知庭才摇头：“没什么。”
虞意却在他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凝重神情，她的心跟着往下沉了半分。
她与宋知庭青梅竹马，两人都对对方太过熟悉了。
熟悉到，他一个表情，她就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虞意看着他，忽然绽出一个笑来：“师兄，我是不是……”
“不是！”话还没有问出口，宋知庭就连忙打断了她。
她却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闪过一抹痛苦。
瞬间，她心下了然。
宋知庭反应过来，双手抓着她的肩，语气前所未有的慌乱：“意儿，你放心，我会救你！”
可嘴上这么说着，他心里却很清楚，世上难有第二只双生蛊。
天命难逆。
不知为何，得知自己寿数难长之时，她心里竟一瞬间轻松了不少。
这一生，都是别人在同她作别，她的亲人都一个个离开了她。总算，她也能解脱了。
只要能撑到虞家旧案沉冤得雪，那她就是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毕竟，她早就该死了，活下的这段时间都是她偷来的。
“师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行吗？”虞意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宋知庭心中闪过一抹苦涩，她不知道，她死之日，也是他寿尽之时。
他并不打算告诉她，只是冲她点点头。
她这一辈子的秘密，都交给他来保存了，最后，他也要保守住自己的秘密。
……
第二日，宣平候朝堂之上敲闻冤鼓，递万民书之事便传遍了燕京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听闻虞相无辜枉死，皆自发涌上街头喊冤。
京兆府衙门前跪满了求情的百姓，一时流言鼎沸。
朝堂之上，忠直文臣都齐齐站出来求陛下详查此案，武将以宣平候为首，请陛下还虞相清白。
皇帝气得摔了半个朝阳殿，也没把求情之声压下去。
便是皇帝以砍头威吓，也有宣平候一力拦下。
最终，万般无奈之下，皇帝同意三司会审，详查此案。
得到消息的虞意心中大喜，终于卸下自己脸上的伪装，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这一日，薛沉景至晚方归，一回去就扎进了书房，将虞相一案的细枝末节整理清楚。
虞意来的时候，薛沉景正在案上写着案卷奏理，以至于她进门他都没有发现。
她将一只食盒放在书房另一边的桌上，边布菜边道：“过来吃些东西吧。”
闻声，薛沉景才放下手上的事，看虞意的背影，他嘴角微微上扬。
他走到桌前坐下，看虞意为他布菜，然后两个人一起坐在桌边吃饭。
这情景真是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夫妻，从前虞意也是这般，只是那时候的他还不懂珍惜。
“这是你亲手做的？”薛沉景尝了一口，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话音刚落，他才又觉得自己愚蠢，他只一口便能尝出是她做的菜，怎么当初，他竟会全然不知他真正爱的人是谁呢？
虞意只是点头，眼神往他方才的书桌上瞥了一眼才道：“此事……多谢了。”
这一句多谢，不由让薛沉景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第三十三章回天乏术

书房吹进一阵清风，带着淡淡花香。
可这一阵风，莫名吹得薛沉景心里发凉。
虞意终究还是在怨他，他们之间，因为一句多谢，仿佛又将距离拉得很远。
他假装不在意，说了句：“你我之间不必生分。”
虞意垂了头，没有接话。
有些东西，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了。
薛沉景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住了，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若此事结束，你还是要离开？”
虞意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却又反问：“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一刹那，薛沉景是想告诉她，留下来陪着他，他一定会用余生来对她好的。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忽然哽住了。
她离开的这一年中，他想了关于她的很多事情。
这一辈子，他都对不起她，他欠下的，不是还虞家一个清白就能填平的。
他们之间横下的鲜血，有一部分还是他们的女儿的。
如此算来，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留在自己身边，要求她时时面对他们之间横下的鲜血呢？
虞意走了，就像她从没来过一样。
薛沉景只能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远走。
这一回，他甚至连伸手留下她的资格都没有。
风中，只埋进一声沉重的叹息。
在那晚以后，虞意再也没有见过他，他有时想去看她，却被她拒之门外。
有时候薛沉景想，若是换做以前，他定是要黑着脸闯进去，说她如今真是胆子大了。
可现在，他们之间明明只是隔了一扇门罢了，却生生将距离拉得这么远。
也或许应该说，不是她胆子大了，是他胆子小了。
他有些踟蹰，他怕她的质问。
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带走她的月儿，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娶了连翘，问他当初种种。
那么，他一定什么也答不上来，他淡漠了半生，也愚蠢了半生。
虞相之案在半月后终于了结，虞家平反，罪名昭雪。
此案了结之时，也便是虞意该离开的时候了。
虽然皇帝对于此事震怒，可因为薛沉景在，到底没有牵连无辜。
虞意走的时候，只带走了她带来的一只包袱。
他期间送她的首饰珍玩，她一样也没带走。
她踏出梧桐苑的时候，薛沉景等在门口，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
虞意抓着包袱，回看了一眼梧桐苑，这个囚了她半生哀愁的地方。
“我之前送你的那支玉钗不带走吗？”薛沉景忽然问了她一句。
她回过头，笑着看了一眼薛沉景，最终摇头：“反正不是我的，我也不该要。”
其实，她未尝不懂薛沉景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但是，晚一步，便从此陌路不相逢了。
薛沉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学会如何爱她。
因为此时，与其送她一支玉钗，不若送她一匹快马。
与其站在这里目送她离开，不若不来，就当她从未走过。
与其纠住过往，不若拥抱未来。
只是，她知道，她，是已经没有未来了的。
薛沉景往后退了一步，似是在为她让路。
她要走，他不留，自然也无从挽留。
“侯爷，再会。”她最后轻道一声，没有回头，脚步也再没停留。
她当真走了，没有一丝留恋。
看着那抹身影最后消失在视线里，薛沉景苦笑一声，忽然捂住了心口，难受得吐出一口鲜血。
一旁的林昭吓了一跳，忙叫人请来御医。
御医把过脉，沉默了良久才道：“侯爷，当年您身体里那根银针如今怕是随着血脉往心肺流了。”
薛沉景收回手，语气淡漠得不像是在说他自己：“无妨。”
御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侯爷，那根银针，您当年不让臣取出，如今再拖着，只怕往后真的回天无术了呀！”
薛沉景眼中毫无波澜，他心里是有数的。
这跟银针是当年虞意扎进去的，他一直没有取出来，他一直想着，若是最后能死在她的手里，那也是极好的。
如今，更是如此。
他的月儿当时死的时候一定比他痛苦百倍。
这些，权当是他对不起月儿，对不起虞意的。
“既是如此，本侯该当还有些许时日。”他喃喃低语，眼中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