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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说多错,赫沙慈吞咽了一下,斟酌着道:“女儿......没有想那么多。” “哦?” 何祜冷笑:“我看你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烧的设困阁!” “你分明知道寿宴在即,他们将会自四海云集来此,你就偏偏这个时候烧了阁。” 呵,我不仅烧了,还炸了,还杀了你养在里头的怪物呢。 赫沙慈低眉顺眼的站立着,心中不屑的反驳了一句,脑子里却在想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难不成这郡王还要将客人们领去看看那怪物么? 何祜看着自持,骂出来的话却是直往人心窝子里戳。 他骂何婉的出身,品行,样貌,骂她不悌不孝,目无法纪,骂她短视愚蠢。 反正这个林婉也不是自己,赫沙慈左耳进右耳出。 她只觉得膝盖挺疼的,于是趁着何祜滔滔不绝之时,悄悄的挪动了一下腿,避开那些咯人的瓦砾。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 一支箭矢,不知从何处而来,直冲何祜而去。同一把剃刀似的,从他头脑掠过,带去了他一截头发。 何祜失声大叫,同时他的束发四散,那些梳起的头发散落下来的瞬间,赫沙慈从缝隙中,看见了一个肉色的东西。 她几乎要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因为,就在何祜的后脑上,她隐隐约约的,透过头发,看见了一张扁扁的人脸。 赫沙慈在这一刻反应非常之迅速,她立刻将头低了下去,装作自己不曾抬起过头。 在何祜猛然转身之后,她才同时抬头,惊诧地望向了何祜,茫然地问:“怎么了?” 何祜捂着自己后脑,气急败坏的四望:“有人在暗处!” 他随即大喊着叫来了家丁,赫沙慈一看,这两人她眼熟啊。 这不是王珥将她堵在院子里时,膀大腰圆守在门口,不准她出去的那几位么? 赫沙慈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 而那家丁的眼神扫过她,明显有些躲闪,飞快的听从何祜的吩咐,去四周查看情况了。 这场没头没尾的训话也不了了之,以赫沙慈被罚去跪祠堂结束。 只是最后他说的话,倒引起了赫沙慈的注意。 “这回,我会请京中的叶家人来。你犯下的错要如何收场,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是给不出交代,就自求多福吧!” “别以为你还是我何祜的女儿,就会保你!” 叶家在赫沙慈这里是个很敏感的词。 叶家百年根基,祖上战功赫赫,几乎每一任与叶家交好的皇子,即便未能拿到太子的位置,声微权弱,最后却也总会“阴差阳错”顺理成章地坐上那把龙椅。 尤其是叶氏总与昼镫司内高位者联姻,因此如今很多京中的人家,想把女儿塞进昼镫司里,最终是为了入叶氏的眼。 叶氏如今的掌权人,叶瞻阙,自年少掌兵,十年来封功受赏平步青云,几乎无有败仗,威名显然。 论起来,他锐意凌云,端方正持,从出身到才干品行,没有一处能挑的出错。 谈起年纪轻轻的征远大将军,从百姓到朝堂,交口称赞,讲他克己守礼,讲他平叛征边,讲他体恤兵民,无有一人会说他的不好。 他几乎将自己活成了那刻在牌匾上传颂的人物,矜贵而渺远得如同天边星,水中月。 甚至有贵为大礼的公主者,人家说起他,都只感叹:“儿时仰星光,举手若能摘。而今七尺身,天高不可及。” 就连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公主,都觉得他这个人,是摘不下来的远星。 虽然这个诗书念得半桶水晃荡的公主,念完这段诗之后,扭头就去跟俊朗的状元郎逛花园儿去了,但此段依然在京中是被传的沸沸扬扬,显得叶瞻阙好似一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应当被高高供起来的人物。 在赫沙慈即将离开京城之时,他手下的阿截,曾经来劝过她不要走。一旦她离开京城,叶瞻阙就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提供庇护。 如今看来,不论当时的劝阻,到底是叶瞻阙的意思,还是阿截自己的主意,赫沙慈都不得不承认他们眼光的长远。 他们对于特使部的认知,比赫沙慈要成熟许多。 他这个人不常露面,在赫沙慈的记忆中,她知道此人样貌上佳,但若要叫她仔细分说个一二来,却是大脑一片空白。 在赫沙慈尝试回忆他的脸,脑中却只有模糊的影子时,她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好相与的。 他同样很诡。 而他之所以变成这样,据说是因为叶瞻阙他出生的时候,恰逢叶老将军于边疆征战,前有虎狼之敌,后有黑祸降至。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又在边疆战线之上,一旦有什么变故,是极其容易夭折的。 同郡王一样,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叶老将军当时也采取了一些,在当今听起来很奇怪的办法。 在叶老将军的队伍中,有一个祖上雪原出身的人,他给襁褓之中的叶瞻阙,下了一个密咒。将他从众人眼中藏了起来。 这样一来,无论是敌人还是邪祟,都不能够再看见他。 之后这个雪原人战死沙场,那密咒也没有人再能够消去。叶瞻阙只得带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这么长大成人。 叶瞻阙年幼的经历不是秘密,毕竟当任何一个人,同叶瞻阙见过面后,却发现自己完全忘记了他的脸,都会诧异万分。 久而久之,这段历史,大家传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在大礼,没有任何一个人瞧得起雪原人,他们是生而卑贱的奴隶,是不开化的蛮子,也是精通歪门邪道的巫者。 奇妙的是,大礼下到平民百姓,上到王公贵族,他们尽管抵触雪原的一切,却因为叶瞻阙本人无可挑错,而从善如流的,毫无争议的接受了他身上的咒。 赫沙慈打心眼儿里,感激那个当初给叶瞻阙下咒的人,毕竟若不是叶瞻阙身上有那么个东西,他也不会跑去雪原寻找解除的办法。 赫沙慈也就不会能够有机会被从雪原带出来了。 叶家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有关系,赫沙慈倒是一点儿都不奇怪。 毕竟叶瞻阙本人,在边疆安稳这些年,又是体弱又是风寒的,但一点儿没耽误他四处插手与特使部有关的事。 赫沙慈能够进入昼镫司,并且在其中风光无量过一段日子,也有他助力的缘故。 赫沙慈懒洋洋地歪在榻上,随手拈了一个小几上的甜糕吃,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思索着这里头的关联。 仔细想起来,叶氏其实与郡王何氏的,在某些方面竟然很相似。 这两家人,同样在祖上都是以杀人为生的,在边疆战功颇丰,脚下白骨累累。同样的子嗣微薄,后世没福。 也同样的,与特使部,和一些莫名其妙的古怪之事扯上联系。 叶家要来人,来的会是谁呢?总不能是叶瞻阙吧? 来了又做什么? 赫沙慈猛然坐起身,将那剩下的半口甜糕一把塞进嘴里。 何祜要她给来的叶家人一个交代。 也就是说,叶家人极其有可能是知晓那设困阁里关的是什么! 这到时到点了,来郡王这里看看设困阁里的东西,以为是挑年猪么? 这可就...... 赫沙慈嘶了一声,感觉大事不妙起来。 托那三个缺德玩意儿的福,钟鱼钟旬所说的什么叛徒,赫沙慈也并不怎么相信。 毕竟谁知道,到底是真出了叛徒,还是他们内部在党同伐异? 更何况,若真是出了所谓的叛徒,钟鱼钟旬的姿态,对他们又有几分不必要的迂回躲闪。 按理说应该是叛徒私下密谋才对。但赫沙慈所见到的,却是钟鱼钟旬被叛徒给逼得,不得不启用了外人。 并且他们还在郡王府下头,跟一群硕鼠似的,吭哧吭哧的挖了老大一个坑。又是在里头建什么六欲天,又是直接喂人吃。 总之干的活儿没一样看起来像正经官家。 他们的行为,放在赫沙慈以前看过的武侠话本中,都轮不上一个名门正派,是会被无情拔除的玩意儿。 特使部毕竟是朝廷机构,就算再肆意妄为,也不至于无法无天。 更何况,叶家因为代代与昼镫司内高位者结姻——就连那个叶瞻阙的母亲,也曾经也是昼镫司一把手,高居司承之位。 叶家对于昼镫司内的境况,表面上没有关联,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其中的牵涉。 昼镫司内稍有职权的人,即便本人与叶氏之间仿佛是清清白白,但只要往家里回顾一圈,就能找到与叶家脱不开关系的人和事。 赫沙慈眼珠子转了转,这个叛徒,难道是指追随叶氏,而不再服从皇帝命令的人? 有这么简单吗? 叶家枝繁叶茂,在昼镫司内扎根极深,若是真有什么异心,倒真不好对付。 但有可怖到这个地步吗? 赫沙慈伸开胳膊腿,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毫无愧意的与面前伫立的祠堂,与几行罗列开去的排位面对面。 她方才所躺的软榻,是从祠堂里的犄角旮旯里搜罗来的。上头落满了灰,但还足够软,因此赫沙慈擦吧擦吧,也就躺上去了。 而至于吃的甜糕,则是她直接从何氏祖宗前的祭品里拿的。 赫沙慈觉得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一进来,那新鲜糕饼的香味都直冲鼻子了。不吃不合适。 她自被王珥带走,忙活了那么半天,又是逃命又是炸楼的,本来还不觉得,一闻这香味,立刻饿的受不了了,当即就往嘴里塞了几个。 非常大逆不道,但是很爽。 她才不会真在这里头跪呢。赫沙慈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论,又不觉得这所谓的列祖列宗,都死的连骨头都烂完了,还能起上什么作用。 这只不过是供个念想,供个意思罢了。 “我也不是你们的后世子嗣,”赫沙慈对着那排静静立在昏暗之中的排位道:“我还算是客人呢,也没有客人跪祠堂的道路哈?” “那个什么郡王看不出来,你们这飘在天上,想必能看得很清楚吧?” 赫沙慈吃她的第二个甜糕时,呜呜风吹,门窗被吹的当啷作响。这祠堂中,原本点着两盏灯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风,那点儿烛光倏忽而灭。 赫沙慈调正了一个姿势,舒舒服服的躺在软榻上,眼睛望着那扇噼噼啪啪晃动不止的窗户,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 可惜了,挺吓人的把戏。但是赫沙慈眼睛,在黑夜里是非同一般的好使。 灯烛被风吹灭了之后,她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七月末的天气,哪儿来的这种呜呜叫着吹窗的风? 一看就假的要命。 果不其然,窗户响了一阵之后,它吱吱呀呀的响着打开了。 随即,就开始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伴随着阴气森森的声音,从那窗口飞速的晃来晃去。 赫沙慈觉得无聊的时候,有这么个东西出来打法时间,倒还挺好玩儿的。 于是她非常配合的一边吃,一边随着那白影晃过间隙,发出“啊!”“哎呀!”“什么东西!”的惧怕声音。 在她捧够了场之后,那白色的东西,似乎是觉得氛围差不多够了。 于是赫沙慈看着那扇窗户上,“啪!”一声,搭上来一只手,同时一个声音,阴阴怨怨,颤抖着传来。 “......还我命来。” 那白色的东西睁大了一双眼睛,从扒着窗沿缓缓的升起脑袋,同时幽怨的声音在祠堂内回荡。 “你......好狠的心呐......” 那白色的东西正转着一双眼睛,望向祠堂中,试图一窥里头的人被吓的魂飞魄散的样子,却突然一惊。 方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随即一只手也从他的对面搭了上来,自下而上,缓缓浮起一个女人,在月光照射下格外苍白的脸。 她喃喃地道:“你...为什么...杀我...” “啊啊啊——!” 那白色的东西反被吓得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吓得登时就从窗口摔了下去。 这实际上就是个批着白布的人。赫沙慈噗嗤一声,一把就将对方的手给拉住了。 待她抓住对方的手腕往上拉的时候,才知道为何这东西会“聪明”到要从窗户爬进来。 对方身材矮小,手腕细小的如同一杆儿幼苗似的。 这是个年纪尚小的孩子。 第23章 何堂 赫沙慈一用力就把那小孩儿给提溜起来了。 为了防止他大吵大闹的,将人引过来,赫沙慈干脆的捂住他的嘴,一直将他拽下窗台。 披在身上的那片白布,被赫沙慈三下五除二做了捆锁,粗略的将他一圈,才低声笑道:“哪个鬼的怀里是热的?” 小孩呜呜地叫。他对赫沙慈没威胁,反倒她还怕他胆子太小,要是一下子没缓过来,吓撅过去可就麻烦了 但随即她嘶了一声,发现这小孩儿还挺厉害。 他上头被捆住了,也说不出话张不开嘴,还抬得起小臂,反手抓住赫沙慈,就用指甲死死的扣她手臂上的肉。 赫沙慈转而去钳住他的手,略松开了一些,他在大喘气的时候问:“你跟我有仇么?这么调皮捣蛋,小心我明儿出了祠堂去告你的状呢。” 小孩有些发抖,但仍然握进了两只拳头,咬牙切齿的说:“我不怕你!我不怕你!你这个凶手,你这个歹人!” 赫沙慈直起身子来时,他只到赫沙慈的腰际,个头小小,连手都是软的。 但凡赫沙慈没有直接上手,而是用了什么武器,望窗外砸一下,这就得趴地上起不来了。 赫沙慈板过他的脸看了看,他与何祜长得很有几分相像,心中就有些嘀咕。 不是说这个郡王,始终没有什么子嗣么?尤其是没有儿子,才不得不养着那个怪物? 难道王珥当时说的这一段也是假的? 赫沙慈捏了一把那小孩儿的脸蛋儿,倒是软软嫩嫩,那小孩随即嗷嗷起来:“你别碰我!” “杀人犯!凶手!我要揭穿你!” “你放开我!” 赫沙慈见他反应挺大,又捏了他一把脸:“谁在装神弄鬼啊,年纪这么小,怎么还学会栽赃了?” “可怜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本来跪祠堂已经够害怕难过了,还要被你吓。” “你还好意思翻过来骂我呢。”她捏那小孩的脸蛋儿:“再骂一个?” 小孩猛地张开嘴去咬她的手,被赫沙慈灵巧的避开了。 他咬落了空,一口小米牙发出响亮的咬合声。 “你不用想着骗我!”这小孩儿恶狠狠的道:“你根本不是婉姐姐,她从不这样讲话,也不可能不认得我!” 他很得意的挑衅赫沙慈:“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露馅儿了吧!没用的东西!” “还骂。”赫沙慈拧了一下他的脸。 “你在决定来吓我的时候,便已经知道我有问题不是么?你是来吓我的,又不是来认亲的。” “假若你认为我就是何婉,又为什么说‘还我命来’?是你露馅在先。” 赫沙慈道:“否则,我怎么会这样跟你讲话呢?” “不过你似乎还没有弄明白,像我这样心思狠毒的歹人,”赫沙慈凑近了他,刻意凶道:“要杀你是轻而易举啊。” 她一歪头,见那小孩儿果然才发觉自己与大人的力量悬殊,表情变得恐惧,也不再敢动弹。 赫沙慈满意的笑了笑,他又挣扎起来:“你不能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洗耳恭听。” “郡王是我伯父!我是何堂!我是何堂!”他声音叫的颇大,让赫沙慈捂了一下他的嘴。 “嘘。” 赫沙慈道:“何堂,你这一家子都是单字名么?真是难得。” “才不是呢。”何堂道:“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个的!” 他气呼呼的:“你等着好了!马上我舅舅就要来了,只要他发现不对,一定会给杀了你,给婉姐姐报仇!” 赫沙慈觉得这小孩儿,还蛮可爱的,简直是个报话儿的,逗两句,能把知道的全给抖落出来。 “不过,如果你放了我的话,不杀我的话,我到时候会给你打掩护。” 何堂挣了一下,还是没挣开,于是跟她讨价还价:“怎么样?” “你还挺聪明的嘛。” 赫沙慈蹲下来,望着这小孩儿的脸。 他一张小脸清清秀秀,柔软可爱,因为祠堂里黑乎乎的一片,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安的捕捉着赫沙慈的位置。 不过在小孩儿中,他胆子已经挺大。只不过毕竟是小,空有一腔勇气,脑子想的却很简单。 “好啊,”赫沙慈往软榻上一坐:“那咱们聊聊吧,你舅舅是哪位啊?你又是怎么发现我不是何婉的。” 他从鼻子了哼了一声。 “我舅舅,可在京中昼镫司就职!非常了不起。”他声音稚嫩,肯定道:“假如没有我的掩护,他一问,就会问出你蹊跷的地方来!” 昼镫司就职。 即将来郡王府赴寿宴。 赫沙慈沉默了片刻,问他:“你那个舅舅,有没有在一年前,夭折过自己的孩子?” 何堂愣了一下,随即咬住了嘴唇。 赫沙慈便明白了。 他便是方绪当时口中的,与玖肆伍伍陆叁那盏美人灯有关的众人中之一。 这个舅舅,按方绪所言,他曾经参与过对赫沙慈贪污案的弹劾,最终小儿子死于前一年的六月八日。 他是几块儿拼图中的一块。 此人竟然与郡王府有着这样直接的联系? 可是方绪为何当时没有告诉她?难道这一项没有查出来么? 还是说故意隐瞒? 在人们朝着郡王府聚集而来之际,与当年有关的一切,却越来越扑朔迷离起来。 他们......到底是来郡王府做什么的呢? 设困阁到底有什么意义,何婉又为什么要特地去烧它——或者说,为什么被人认为会烧了它? 何祜又要她给出什么样的交代? 赫沙慈手扣在何堂后脖颈,略一沉吟。 而那小男孩儿在黑暗中,似乎察觉到她不怀好意的目光,两只手绞在一块儿,不安道:“你还是先把灯点起来吧,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赫沙慈嘻嘻一笑:“抱歉了堂弟。” “你要干什——唔唔!” * 昼镫司。 身着昼镫司官服的男人低头翻过一页卷宗,在他低头垂眼的时间里,对面站立的十来个人。 他们脸上都没什么表情,统一朝向坐在桌案上的男人,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男人双肩上一道日月同辉纹,腰间挂敲夜铃,无论是官服的制式,还是领子上的单独绣出来的一枚如星如日的独眼,都代表了他不低的官阶。 此人在昼镫司之中是司少承的位置,名叫姜圻.正四品,是昼镫司二把手,与大理寺少卿同位,于实权上,更甚大理寺卿一筹。 “你们的意思是,郡王府藏灯失败,要全部处理掉?” 那帮站着的人里,其中一个发出了声音:“郡王府没用了。” “我问你们的是,你们的意思是,要把郡王府全部处理掉?”姜圻上身前倾,双手重重的按在桌子上,桌案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郡王府上上下下,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足足几百号人,你们说杀就杀?!” 对方顿了顿,随即发出了一声嗤笑。 “姜大人,”那人道:“我们上交提议,你批准,照办就可以了。” 姜圻狠狠一拍桌子道:“这是几百条人命!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 “什么是天?”对方毫无动容,冷冷道:“皇城之上的九五至尊是天,还是你我暗度陈仓,一念定夺他人性命的人是天?被云盖住的还是不是天?有日无月的是不是天?有月无日的是不是天?” “天是有很多种的,”那人讥笑道:“有大人您这样刚正不阿的白天,那么,便一定有我们这样的黑天。” “只是,黑天是庞大而不可琢磨的,我们潜行其中,不为人所知。 而您这样的人——您生活在晴天朗日之下,可是明明白白的一张靶子,连躲,都没有地方躲啊。” 姜圻的脸扭曲了:“你们威胁我?” “你真以为这个位置,是这么好坐的么?”那十几个人不动声色,脸上却挂着相仿的,不屑的讥笑:“真要那么好干,何至于轮得到你? 若不是赫沙慈那个女人不按规矩办事,疯疯癫癫的控制不住,你这辈子都别想爬到这个位置上来!” 听到对方口中吐出那个名字,姜圻脸色白了一瞬,低声道:“你们竟敢提她?” “怎么,外头的人装模作样,鄙夷她的名声与身世,姜大人也要如此么?”那人道:“实话实说,赫沙慈比你会做事得多。” “这个女人把美人灯这套制度,玩儿的比自己四肢都熟,她对我们不满意的地方,从来不会当面说出来,而是在每次昼镫司出库的美人灯上做手脚,倒逼我们让步。 一个护国利器,到了她手里,就成了玩弄权柄,制衡势力的东西。” “所以你们把她从昼镫司赶了出去,让她身败名裂,深陷牢狱。”姜圻手指不自觉蜷紧,抓皱了案卷:“若是我不同意,你们也要这么对我?” 这群人笑了一下。 他们动作统一的近乎诡异,就连笑,都能做到彼此之间,连嘴唇弯起的弧度都一样。 “你恐怕没有她那样的本事,保全自己。姜大人,我们等你的公文。” 这群人朝着他一点头,随即一个一个鱼贯而出。而当外头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时,赫然照出这帮人,也同样身着昼镫司官服。 他们官服上绣样不同,官阶不一,但全部都比姜圻要低。 有些人还低得很,几乎是平常在昼镫司里打杂的小人物,连一点儿正经事都摸不着边的。 这样的一批人,竟然敢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出言讥讽威胁,并且全身而退。 姜圻紧绷的身体在他们离开之后失力,颓然坐了回去。 赫沙慈。 他打开桌几暗格,从其中摸出一张小像来。 这张像画得十分精细,是少有的着重刻画了人脸细节的小像。 从保存的痕迹来看,画像的主人对它十分重视,因此才能让这张脆弱的画纸,过了足足八九年,而一如最初新亮。 画像上的人双目灼灼,笑容中带着青涩的腼腆,眼下的两枚红痣,不知道是用什么点的,红的近乎晃眼。 无论怎么看,画像上都只不过是一个容貌稠艳的小姑娘罢了。周身围绕的,都还只是一股茫茫然的孩子气。 这是赫沙慈还未曾进入昼镫司的样子。 有人曾经这么告诉他。 “她最开始,只是一个卑贱的不能再卑贱的,雪原的奴隶罢了。想一想,刚离开雪原之时,她连字都不认得几个。 可这样的一个奴隶,之后却能够将昼镫司少承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难道你会不如她吗?” 难道会不如她吗? 然而真当走到了这一天,才发现那个说话四六不着,动辄干一些不计后果莽撞事的女人,面对的竟然是这些东西。 到了这一步,姜圻才猛然发觉,与外界传言根本不同的是,昼镫司这个机构,自始至终都并非被赫沙慈掌握在手中。 在赫沙慈就任期间,出现过大规模的清理么? 姜圻快速在脑中回忆了一番,发现是没有。 她仿佛一直坐在一只发疯的牛背上,却因为紧紧勒住了缰绳,令外人全然不知那头疯牛的存在。 直到她被疯牛颠下了背,踏伤了骨头,继任的人信心满满的坐上去,才意识到自己接手了一个什么样的摊子。 有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缓缓按住了姜圻的肩膀。 “慌什么,”背后的声音轻轻道:“我们的人,已经把赫沙慈带进了郡王府。” 姜圻一震。 “好好学一学,她是怎么处理这些麻烦事的。” “你们最开始把她安排进泰清郡,就是为了这个?”姜圻低声问:“利用她来解决这些事?” 没有回答。 于是姜圻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她身居高位时,控制她,以暗度陈仓。东窗事发时,毁她,以弃车保帅。而她到了深陷囹圄后,也要利用到底,榨取她身上最后一点价值。” “可惜她还以为,是故友相救,才能离开京城牢狱,去泰清郡养伤避风头。” 姜圻道:“你们只不过是早预料到郡王府会失败,所以才提前将她布去。” “她到底都还是,你们的一颗棋子。” 背后的声音问:“你可怜她?” 姜圻手指从画像上,轻轻划过那张青稚的脸。 如果他见到这样一张脸,一定会以为,这只是一个深闺里可亲可爱,甚至让人觉得需要保护的小姑娘。 绝不会将她,与传说中贪污无度,草芥人命的官场败类联系在一起。 第24章 交融 在赫沙慈身败名裂,倒台之际,姜圻曾经见过她一面。 他当时是最有希望,在赫沙慈落败之后,被升为昼镫司少承的人选。 因此他对于这个声名狼藉的女人,颇有几分看不起,和暗中较劲。 他看不起贪官,更看不起那些身居高位,就随意草芥人命的暴吏。 然而当他面对赫沙慈,义正言辞的指责她时,她懒洋洋的倚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突然想起他似的,转过脸来,朝他一笑。 她的笑容很媚,是一种会令人心神一震,但无法生出亲近之感的笑法,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攻击性,像一把软刀子。 “哎呀,凶死了。”赫沙慈好似兴致勃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好似被挑衅,一头热的自报家门,却在当天夜晚回去之后被告知,自己家中被陌生女子拜访。 那女人以回老家探亲为名义,带走了他全部的家人。 后来姜圻才知道,带走自己家人的,正是赫沙慈身边的贴身侍女,毫叶。 她在以这样的方法,警告姜圻,让他自己乖乖退出少承的候选。 赫沙慈有一对左膀右臂,一个叫毫叶,一个叫碧春。 也是在赫沙慈倒台之后,才有人告诉他,这两个女人是赫沙慈的活招牌,替赫沙慈做的事很分明。 毫叶负责封口杀人,碧春出现,则必是有生意可谈。 在赫沙慈风头正劲的时候,官员们都乐意看见碧春登门,而恐惧毫叶的出现。 只是进入昼镫司这个地方几年,赫沙慈就从小像上青涩的孩子样,变成了饲养鹰犬,动辄铲除异己的贪官污吏。 “不,”这个上任不久,接替了赫沙慈的昼镫司少承道:“我可怜我自己。” “收好了,别乱摸乱按,”背后的人,看着他的手划过小像,于是警告道:“这可不是你的东西。” 他自嘲道:“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我的?” 姜圻于是将小像原路放回,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起身披衣,大步走出了昼镫司。 黄昏时分,街道上依然热闹非凡,铺子的叫卖声,茶楼客栈里的高声谈论,拴了一溜歇脚马匹的嘶鸣与响鼻。 姜圻路过一家包子铺,被打开的蒸笼上扑面而来的白气迷了眼。 他在包子的香气中略一驻足,身后一群扎着发髻的娃娃,嘻嘻哈哈地从他身后跑过,大声念唱着坊间的歌谣。 “恩有身上客,财有民膏脂。大慈亦大悲,杀我路上虎。” “谁是拦路虎?民为眼中钉,民为我之虎!” 姜圻表情一僵,随即苦笑了一下。 这是在骂赫沙慈。 当年她成为众矢之的,这首不知何时流传起来的童谣,起了大作用。 据说被孩童们记下来的只有一半,但也已经骂得足够难听。 骂她靠出卖自己的身子,凭借美色上位,进入昼镫司。 骂她惺惺作态,装模作样,骂她贪污挥霍,残害百姓。 两年过去了,赫沙慈在街头小巷,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罪人。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也落到这个境地...... 姜圻浑身发寒。 他忘了代步的车与马,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街道上走着,忽然想起了,在自己刚上任时,曾经看过的那帮人对赫沙慈的安排。 那个被安插去监视与控制赫沙慈的人,似乎是叫—— 他猛然奔跑起来,朝自己的家中奔去。 他要联系到那个人。 * “唔唔——!” 何堂掐住自己的脖子,咳嗽了几声之后,又把手伸进嘴里抠挖,干呕着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眼泪都出来了,惊恐万状道:“你方才给我喂了什么?!好难吃的味道!” “没什么,毒药而已。”赫沙慈悠然起身,点燃了祠堂中的两只蜡烛。 在灯火的照应下,她转身道:“你说着要打掩护,可若是一被放走,就会立刻对我翻脸。所以,我也不得不给自己上个保障嘛。” “你若是听话,按我吩咐的来,才能得到解药。” “我这毒可难解,除了解药之外,其余任何法子的没用。你要是不听话,是会喉间瘙痒直至吐血的喔。” 赫沙慈的神情,在摇曳灯火的照耀下,更显得冷酷狠毒。 她嘴角带着的一丝笑意,半明半昧中,看上去美则美矣,却十分凶恶。 “你是吃小孩儿的妖婆!” 何堂是个同龄人都还在为了跳房子,抢竹马骑而大打出手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场景。 他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无论赫沙慈问什么,都非常之配合。 “我娘是我舅舅在外头的妹妹,”他用袖子擦着脸,哭哭叽叽的说:“他叫赵冬元。” “可是你得保密。”何堂想起什么似的:“你不能跟别人说,我娘跟我舅舅有关系,他们都不知道的。” 赫沙慈回忆了一番,却并未在记忆中,寻得一个叫徐冬元的人。 何堂:“这是我娘偷偷告诉我的。每回见到舅舅,他只会偷偷给我糖吃,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喊他。” 在何堂的记忆中,在自己出生之后,父亲便去世了。 郡王何祜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就将两人收留在王府之中,何堂在此处吃住与郡主都是同一级的。 这样的孩子自然没吃过什么苦,他在郡王府中大小算个主子,因此被养的胆大又莽撞。 而林婉,因为本朝不重嫡庶之分,她是侧室的女儿,但依然是郡主。并且还是唯一的郡主。 何祜年过半百的人了,府中妻妾不少,但到了今日,却只有林婉这么一个孩子养大了。其余的侧室,竟然真的就是一个子嗣也没能生养下来。 赫沙慈想起那设困阁里的怪物,问:“那么,王妃呢?妾室未能生养孩子,王妃与郡王这么些年,哪怕夭折了都算,连这种也没有吗?” 何堂抹着眼泪,想了想:“我没听娘说过。” “那你是如何知道,我是伪装的何婉?” 何堂纠结了一会儿。 赫沙慈见状就道:“你不想要解药了吧?” 何堂一个劲儿摸自己嗓子,不放心地问赫沙慈:“什么时候毒发?你保证吗?吃了解药立马就没事吗,会不会吃晚了啊。” 赫沙慈憋笑憋的很辛苦,严肃道:“这种毒不会发作之后立刻要人命。 你现在感受一下,是不是喉咙有些痒?它会越来越痒,越来越严重。” “解药要分五次吃才有用,你乖乖交代,我就给你吃第一次的。” 何堂听完,就开始认真感受自己的喉咙,随即他好像发现,是真的有些痒。 于是又是咽口水,又是咳嗽的,表情非常惊慌。 赫沙慈抿住嘴,为了掩饰自己的笑而偏过脸去。 “如何?是不是有些干和痒?还不听话?” 干痒就对了,这祠堂里灰尘重,气候又热,这孩子又叫又急,肯定会觉得喉咙异样。 他更害怕了,眼泪顺着那张小脸哗哗的流:“我娘偷偷跟我说,其实她希望婉姐姐死掉。这样就能把我过继给伯父做儿子。” “她说,好像伯父也不喜欢她,府里有很多人想杀她。” “我娘还说,婉姐姐从府里消失了,肯定是被杀了。我马上就会被过继给伯父,以后还能当王爷。” 他擦了一把眼泪:“我是希望婉姐姐活着。她一直陪我玩儿。但是我娘说的肯定是对的。” “婉姐姐已经死了。” 赫沙慈不为所动的望着他的泪水。 有很多人想要杀她? 对了,她代替了何婉的位置,那么原本的何婉到哪里去了? 假若这个何婉,不是特使部的人,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调动的人员。 那么徐月莲这个娘,把自己孩子送到哪里去了? 赫沙慈问:“所以这件事是你娘告诉你的。她知道你来找我么?” 何堂摇了摇头。 “你是一个人偷偷跑来的?” 他点点头。 “很好。今晚的事,我的身份,你谁也不能说,明白了么?” 他又点点头。 何堂捂着嘴,在赫沙慈的逼迫中,手脚并用的小心翻过窗子,失魂落魄的走了。 夜里回去的路又黑,此刻走起来如此遥远。 何堂委屈极了。他原本是想来恐吓一下,这个竟敢来假装何婉的坏人,但却被人反过来给挟制了。 “我中毒了。”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哭着喃喃:“我要死了。” 赫沙慈望着那个恍惚离去的小背影,憋笑憋得嘴都要笑歪了。 吓小孩儿也挺缺德的,但好在赫沙慈本来就是个缺德的人,缺起德来得心应手,毫无负担。 赫沙慈躺在软榻上,伸了一个懒腰,心想,若是何堂知道,自己方才吃下去的“毒药”,实际上是干掉的贡品,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所谓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何堂就像个小枕头似的,在赫沙慈对于郡王府内一无所知,也难以下手到时候,自己颠颠儿的跑了过来。 何婉在偌大的郡王府,竟然没有直系的兄弟姐妹,只能陪着年幼的堂弟玩儿。 王珥所说的消息,虽无法验证,但也可暂且当作是事实,以此作为推测的基础。 从郡王何祜的态度来看,他显然非常怀疑何婉烧掉设困阁的动机。也就是说,他是知道,何婉对那个阁有了解的。 他怀疑何婉就是为了和自己作对,才在寿宴之前,故意烧掉了设困阁。 而作为郡王唯一的子嗣,何婉在此处生活的状态,也并不够安逸。 她身边的丫鬟们,是主子稍微不在,就懈怠松心的一帮人。并不十分在意她。 这个爹,意图把她送进京中的昼镫司,并且很看不起何婉的出身,话里话外的,都觉得这庶出的比不上嫡出的。 现下大礼,看重嫡庶的究竟是少了,民间其实更看重能力背景。 即便你是庶出的,甚至亲娘是勾栏瓦肆,秦楼楚馆出身,你只要足够有能力,依然能够登堂入室,压嫡一头。 何祜又为什么要反复提及她的出身? 嫡庶不都是他的女儿么?更何况何婉是他唯一的女儿,还看不上这看不上哪的,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 但假若再加上王珥提供的信息,如果郡王一直在设困阁中,养着王妃生下的小王爷。 何祜会如此,倒也有了几分勉强的解释。 但是仍然很奇怪。 就好像,作为外人眼中,郡王唯一的子嗣,堂堂的郡主何婉,实际上在自己家中,不仅不得下人的心,也不得自己亲生父亲的喜欢。 就连妯娌都盼着她死,好将自己儿子过继了去,代替她做府里的小主人。 难怪一出事,徐月莲第一反应便是将女儿送出去,躲起来避风头。 赫沙慈闭着眼睛,躺在软榻回忆着这一天的所见所闻。 骇人听闻,被特使部称之为“四面佛”的怪物;行为古怪,算计已久的特使部;潜伏两年后揭露身份,不再值得信任的,那个被叫做方绪的人。 冲天火柱,满地狼藉,神秘石道,诡异的地下‘六欲天’。 那些与一盏神秘美人灯有关的人,以及...... 这个消失的何婉。 赫沙慈现在的境况,就好比其他人在一个谜团中忙来忙去,都和爬在蛛网上的似,牵着无数条丝线,在其中穿梭爬行。 蛛网上的人一日回头,发现这错综复杂的蛛丝已然复杂到了,身处其中无法分辨的地步。 于是他们伸手一抓,抓住了蛛网旁的赫沙慈,将她往里头一扔。 赫沙慈自己还一脑门子官司,却被要求要在蛛网中,分辨出这些乱七八糟的蛛丝属于谁,并顺着抓住吐丝的人。 结果她进来四处看看,只能看见无数交缠的蛛丝,似乎顺着这些丝线,都能往上追踪。 但当她真行动起来时,却摸着一根线,又扯出来其他的线。 乱而无序。 这是赫沙慈此时的感觉。 她有许多线索,但都散而短,让她在其中揪不出一个头来。 赫沙慈在软榻上挪了挪,将头移出去悬空,脖颈被绷出一条十分流畅的弧度。 但这个动作扯动皮肤时,赫沙慈忽然感到一丝猝不及防的刺痛。 “嗯?” 她疑惑的抬起手,顺着痛感来源的方向摸过去,手指屈起来时,却也异常的疼。 手疼? 赫沙慈在设困阁时受了烧伤,但在她走出石道,被那几个丫鬟带回郡王府时。赫沙慈也留意过,她不仅是脸变了,手上的伤也消失了。 此刻赫沙慈支起上半身,在跃动的烛火之中,自窗外照耀进来的雪白月光下,看见自己的手背在动。 如同烛台上的火苗一般,她的手背在从光洁无瑕,变成被逐渐烧起燎泡,血肉模糊。却又在满手血的惨状中,肌肤迅速生长愈合,重新归于光滑。 如此两种境况,在她的手上反复循环出现。 火苗升高,降下,明耀,黯淡。 赫沙慈猛然按住自己的脸。 这是她自己的身体没有错。 此处的祠堂中没有镜子,但假若她的全身,都是手这副样子的话。 那么此刻她自己的脸,也和林婉的脸,在反复交替着出现在她的面部。 特使部不是改变了她的样貌,而是将林婉的脸,不知道用何种方法覆在了她的脸上! “咚咚咚。” 赫沙慈一惊,转过身去看那扇被敲响的门。 “咚咚咚。” 赫沙慈犹豫片刻,决心装作自己在祠堂中已经睡了过去。 她可以被发现在其中偷懒,大不了明天再领罚。但绝不能被人看见,有两张不同的脸,在自己面上变化的样子。 她一言不发,屏息等待着。 然而门外的人,却也一句话都不说,只有敲门声,在夜间持续响起。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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