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林不动声色,慢慢将目光转去前方小径,声色不变的说,“边总没有这样指令。”
袁林知道夜城珏在试探他,他只回答面上的事实,至于夜城珏私下要往哪个方向去猜测,那就是夜城珏的事了。
夜城珏沉默着往前走,也不再问。
她基本能确定,袁林留在林场,绝不仅仅是保障后勤,更多是代替许夏薇照顾她。
夜城珏不知许夏薇心思从何而起,她只清楚知道,自她在重庆资产评估圈掀起大风大浪之后,基德已经成为她拼搏事业的关键平台,这个圈子里,人人都盯着她看,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她容不得任何因素阻碍她的事业发展。
虽然许夏薇是位好老板,也是位工作上的好搭档,但是她只见到过工作上的他,对生活中的他一无所知。
同理,许夏薇所熟知的夜城珏,也仅仅是工作中的那个她。
她不想赌上自己前途,去试两个人的世界是否合拍。
心思转到这里,夜城珏漠然想起清吧里,隐隐绰绰的灯光下,许夏薇站起来,眼眸沉沉,跟她说,“夜城珏,我的王国里,其实有你。”
这句话依稀回荡在耳畔,紧接着回忆连根拔起。
她乍然想起初见面时,在洞子火锅店,他的清俊冷淡;再到黎明破晓前,她打算接基德的 offer,打过去那通电话时,他淡然的声音;还有他们去往苏州出差,肩并肩走在夜色里,江南温柔的灯光游荡在潺潺的溪流上,那种忽明忽暗的感觉,一如那时候许夏薇给她的感觉。
夜城珏从来不是一个自作多情的人,她不知道许夏薇对她的情感在过往时光哪一刻发生了变化。但她此刻格外清醒,许夏薇那样优秀的人,永远是任何事物的掌控者,他是一个闪闪发光到可以让人轻易动心的人。
可她已经过了对感情茫然的日子,爱之于她,很简单,在一起时候疯狂燃烧,分开的时候,各自为自己的人生前途往前冲。活得自在就行。
她享受林乐辰带给她的世界,想到此,夜城珏轻轻笑了一声。
大概世人都和袁林一样,以为郎才女貌,男帅女靓,就该是最登对的璧人,这好像是所有电视剧和爱情小说,都在给女孩们造的梦。
但夜城珏早过了做梦的阶段,外貌和能力决定吸引力的保质期长短,但一段感情最重要的就是两个人抛去所有社会地位、身份、职业,单纯作为一个人,是否合拍。
袁林微微侧身,问夜城珏笑什么。
夜城珏说,“袁助,你那份心思压下去吧,不用给你老板做助攻。”
袁林笑,“苏经理,我没那份闲心。边总交代什么,我奉命行事,他是我老板。”
两人漫步在草地里,夕阳坠在山顶,金灿灿的。
两人不由自主坐下来,山风从高山之巅吹下,带着凛冽的草木香。
这种惬意的感觉,让袁林话不自觉多了起来,“夜城珏,你觉得许夏薇人怎么样?”
夜城珏席地而坐,把玩手里泛黄的细草,“我和边总所有交集,都是在工作上,遇见他作老板,是我在事业上天大的好运。”
夜城珏现在隐隐还会想起,那时在信通因为没有晋升而动怒的自己。时过境迁,她现在在基德一直往高处走,回想那时候,是在亲眼俯视过去的自己。
为那时候拼死拼活的自己,不值得。
“袁助,你清楚在重资产评估领域,女性本来就少。这个行业对于女性的需求少,并不是因为歧视,而是本身的职业性质。”
夜城珏说,“我在信通,拼死拼活五年,我理所当然以为会晋升合伙人,可是并没有。我那时候以为程总,只是因为我是女人的身份,才让我一直只跑前线。”
袁林目光落在夕阳上,正前方清晰的山棱之上,托着一轮橙红的太阳,一点点下移。
“程安明吗?”他问。
夜城珏声音平静,“是,我师傅。我以前怨过他不公,可是后来我想过,哪怕是换做其他任何人,只要有权决定我职场的上限高度,都会做出和程安明一样的选择。”
“有些是因为我是女性,有些是因为我的性格,本身不适合坐在管理位置上。我进基德,带了自己的团队,捧自己员工做项目,很明显我不擅长管人,只适合做事。”
“别人只看到的我,就是当下的我,那么我的一切就止步于此了。但边总不一样,他给了我无限可能,也愿意在我身上放筹码豪赌。”
夜城珏转头向着袁林,“袁助,于公,边总是我的贵人;于私,我对许夏薇没有任何了解,不做评说。”
袁林静了片刻,才温声问,“我在公司楼下见过你男朋友几次,你们在一起很快乐,让我一瞬间以为你们还没出校园。”
夜城珏想起林乐辰,各种时刻的林乐辰,可爱的,生气的,飙车时的,睡觉时的,甚至是在亲吻时,她偷偷看到的林乐辰,温柔明媚,如一股冲破天穹的阳光笼着她。
她说,“是啊,和他在一起就是很开心,感觉所有事情在见到他以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袁林侧过头静静看着夜城珏,夕阳的金光洒在她脸上,她噙着笑,连带着身上的那种飒和决然,都变得温柔起来。
他涌到嘴边的话,最终没有说出来。
两个人被夕阳围着,被山风吹着,视线所及都是满目苍茫和摇曳的草木,连人的心都跟着松弛起来。
袁林想了片刻,还是轻声问,“苏经理,你 27 岁了,想过结婚吗?”
夜城珏想都没想,“想啊,我 7 岁就想结婚了。”
话说出口,夜城珏忽然变得警惕起来看向袁林,“这个问题,如果是对公的话,就是假话;私下说的话,是真的。”
然后,长久沉默。
两个人看着旷野的风光,起伏的山峦,金光镶边儿的大片大片的晚霞,还有脚下被风拂向一边的野草,犹如涌动的黄河水。
袁林没说话,似乎沉浸在这种自然的风光里,甚至直直躺在草地里,惬意的哼起歌来。
夜城珏也知道他就是随口一问,袁林这人,虽然工作起来雷厉风行,公事公办,私下的话,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好一阵子,袁林忽然问,“苏经理,你想过和他结婚吗?”
夜城珏乍然一惊,回过头看向袁林,似乎有些不解。
袁林再问道,“你想过和你现在的男友结婚吗?”
夜城珏忽然被问住了一般。
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严肃的事情,她曾幻想过无数次的明天,就是和林乐辰永远和现在一样,自由洒脱,开开心心的走下去,哪怕一辈子。
袁林脸上绽出明媚的笑,他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夜城珏,“苏经理,你若没想过,那么边总就有机会。”
“十足的机会!”
夜城珏无法理解袁林的笃定,但是她似乎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她和林乐辰结婚,她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袁林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跟落在后面的夜城珏说,“苏经理,你现在拒绝边总,只是因为你没有了解过他。”
“可你师兄于海洋,哪怕是退出基德,他有说过边总一句坏话吗?”
袁林站定转身,目光定定地投向远方,神光从容,“夜城珏,我认识边总十年了,你只要回头看,你会发现他的好。”
“于公于私,他对你,一直都是例外的!”
一直到了 10 月底,因为大雨多耽搁了一天,为期 17 天的数据采集终于完毕,一行人回家。
夜城珏站在高铁站前,回头望。面前是车辆川流不息的开阔道路,背后,则是数根铁轨,时速超过 250 公里的高铁在上面飞驰。
林场,终究是要彻底离开了,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回去看看,看那里曾经用脚丈量过的山、林,看那一对淳朴善良的守林父子。
袁林在一旁安静站立了好一会儿,喊她,“苏经理。”
夜城珏抬头看了眼高铁站广场上矗立的大钟,的确是到进站时间了。
她和袁林以及评估小组的其他人,都要回去,重新做回追逐时间的都市人。
夜城珏深呼吸,拖着行李转身向站内走去。
进站上了车,何恒轩和夏雪放好行李,列车一开就跑来跟夜城珏聊林场的事。多日不见,几人分外亲密,轻声说笑。胡家磊过来闲聊几句,就返回座位上打开电脑办公。
张强和谭莉莉坐在一旁,谭莉莉侧着身子歪过头来,跟着一块儿聊。张强偏过头闭眼睡觉。
列车飞驰,不过两个小时就将众人又带回他们熟悉的繁忙都市,几人下车道别,各自回家。
林乐辰来接夜城珏,她着实有些累,上了出租车就歪头睡着。
到了夜城珏家楼下车库,林乐辰见夜城珏还没醒,轻轻捏了捏她耳垂,在她耳后挠了挠,夜城珏迷迷糊糊揉眼问,“到了?”
林乐辰笑,忍不住薅了薅她头发,付了车费拎行李上楼。
夜城珏回家洗澡,林乐辰敲卫生间门,隔着磨砂玻璃问,“阿遇,我们点火锅外卖?你想吃哪家?”
夜城珏关了淋浴器龙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门外影影绰绰的人影,回答,“都可以,你用我的账号点。”
门外没了声音,夜城珏打开龙头,热水兜头淋下,回到熟悉的家里,有亲爱的人陪着,夜城珏觉得所有疲惫都消散了。
她裹着浴袍出来,客厅里没人,林乐辰在卧室归置行李,夜城珏喊他,“乐辰,你放着,等下我自己来收。”
想着刘国松的事情还没有后文,夜城珏走去阳台上打给师姐。
师姐跟她说,“小遇,我一直关注着。那家评估所撤回了给刘国松的 offer。据我了解,刘国松到现在没有入职任何一家评估所。”
这结果有些出乎意料,夜城珏问,“师姐,你知道那家评估所为什么撤回 offer 吗?”
师姐哂笑,“小遇,业内说是你们老板封杀他。”
师姐问,“大家都传,刘国松在基德的关键项目上拆台逼宫?”
夜城珏笑了下,师姐能知道这些基德内部的事情,那就是许夏薇有意放出的风声。她回,“是的。”
师姐颇有些不屑,“照我看,这种员工,就得这样收拾。你们老板干得漂亮。”
夜城珏笑了下,谢过师姐,她挂上电话,咬唇沉思,直觉刘国松不会善罢甘休。
小憩半日。第二天一早,夜城珏洗漱时,突然胸口一阵闷痛传来,她疼得弯下腰去,双手撑住浣洗盆两侧,咬唇强忍。
过了会儿,疼痛好了些,她抹了两把脸,扶着墙挪出去将装在随身小挎包里的药翻出来吃了,又去卧室看了眼熟睡中的林乐辰,出门打车赶往基德。
上车没多久,疼痛再次来袭,一下比一下猛烈,夜城珏额头不禁有细汗渗出,她急忙叫司机开去医院。
夜城珏打给简源源,跟她说要去医院做下检查。
到了医院,见着简源源气喘吁吁的朝自己跑来,“我刚下夜班,号给你挂到了,马上该你了,快点。”
两人飞奔去医生办公室。
开单、检查,拿到 CT 报告,医生对着电脑看之前的报告,“囊肿长大了 1 毫米,必须得尽快手术,越快越好。”
简源源着急,问,“医生,我们手术时间是定的下周三,能提前一点儿吗?”
医生写病历,头也没抬,实话实说,“能提前做当然最好了,但是住院部安排的时间,我也管不到。毕竟,每个病人都紧急。”
简源源无奈,拿着报告和夜城珏一起出来。
夜城珏亲昵的搂住她,安慰她,“不用着急,下周三时间挺好,我刚好忙完林场评估。”
简源源白她一眼,恨铁不成钢,“我真是不想再跟你废话一句。”
“那别废话了,我有数。”夜城珏说着,笑着朝简源源挥手,“我先回公司了,下周见。”
“回吧,”简源源叹气,语气软了下来,“自己多注意。”
看着夜城珏离去的背影,她摸出手机来打给苏哲。
夜城珏回到基德,想着大半月没在公司,她订了会议室开部门会。
胡家磊来找她,“苏经理,林场数据采集完成了,评估方案需要上会讨论一下。”
“这个项目关系重大,必须在执笔报告之前,将所有方面都讨论透彻。”胡家磊说。
夜城珏意识到,现在自己正处在漩涡之中。一面是刘国松离职带来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除,一面是林场评估案必须准备得万无一失,让江黔区招商局满意,也才能破掉她和常刚之间的僵局。
她现在每走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
夜城珏敛了敛心神,将会议时间推迟到了下午三点开始。
她起身去找许夏薇,敲门,“边总。”
“进来。”
夜城珏进去,许夏薇正在讲电话。
“坐。”他眸色极沉,看着夜城珏,捂住电话说了声。
夜城珏坐下,许夏薇继续电话,那边似乎在讲什么很重要的事,许夏薇微蹙了眉,边听边起身从小冰箱里拿了个甜品盒,放到夜城珏面前。
他又低声讲了好一阵,这才挂断。
甜品盒颇为精致,夜城珏打开,里面是阿芙佳朵,冰淇淋配浓郁的美式咖啡,混在一起是浓浓的咖啡冰淇淋。
她很喜欢吃这款甜品,之前和林乐辰去下浩老街吃饭,没有吃到阿芙佳朵,她还心心念念了好久。
夜城珏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上次拼桌,许夏薇竟还记得她没点到这款甜品。
但事情过去这么久,夜城珏差点都要忘记那晚上许夏薇风波不动的朝她低语,“吃了好好睡老板。”
想到这里,夜城珏不由自主的看向对面的许夏薇,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俩人的视线微微一碰,在寂静无声的办公室里,似乎撞出了一些细微的暧昧,片刻后,俩人默契的别开了视线。
夜城珏垂头看向桌上的甜品,故作无事地问,“边总也喜欢吃甜品?”
许夏薇掀起眼帘看她一眼,眸光沉沉,似乎有些失落,“给你准备的。”
“我喝咖啡。”他淡淡说。
夜城珏眼眸微垂,目光落在他握着咖啡杯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疏忽收回,转而说正事,“边总,刘国松没有入职任何评估公司。”
“嗯。”许夏薇淡淡应了一声,神色不见任何波动。
他侧过头看向窗外,思考了片刻,复又回过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这次林场评估,张强和谭莉莉表现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