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暖春(孙云春晁嘉南)在线小说-青石暖春免费阅读
近来我总是不断梦到四年前晁嘉南送我入京的场景。 那时节兵荒马乱,处处都不太平。 行至陇西路上,我生了场病,高烧不退,他带着我住在野外荒庙。 有一逃难的一家四口,恰好也途经此处,住宿庙中。 那大婶看着和善,是个热心肠,叮嘱晁嘉南赶快去药铺抓药,她帮忙照顾病中的我。 晁嘉南走了,离开没多久却又放心不下,折返回来。 大婶正领着她的一双儿女守在庙外,见到他面色惊惧。 她男人此刻正在庙里,猥亵着想扒我的衣服。 后来,晁嘉南杀了她丈夫。 他怒红着眼睛,原是要将那大婶也杀了的,结果她跪地磕头,不住地求饶。 晁嘉南愤怒地将剑架在她脖子上,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你没有女儿吗?你没有吗!」 大婶哭道:「我正是为了我女儿,才什么都听了他的,我没有办法。」 他们年幼的女儿,方才七岁。 儿子年岁也不大,约莫十一二岁,只会傻笑着拍手,是个流着口水的痴儿。 晁嘉南没再看她们一眼,将我背在身上,离开了破庙。 临走之前,他对那大婶道:「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也是孩子,这不该是你作恶的理由,我该杀了你的。」 他没有杀她,虽然他很想这么做。 我迷迷糊糊地趴在他身上,被他背着前行,走过寂静无人的荒野,又走过田间废桥。 天快黑了,弯月悬于半空,郊野小道树影绰绰。 四面有风,吹得人身上好冷,头疼欲裂。 晁嘉南低声哄我:「小春,先别睡,等进城了我帮你找大夫。」 我的额头好烫,眼泪也好烫,染湿了他的衣裳。 他肩上的衣衫被我死死攥在手里,那样用力。 那似乎是我此生还能抓到的唯一的温暖,也是我仅有的力气。 我呢喃道:「我没有家了,我爹死了,阿姐也死了,我能叫你姐夫吗」 「从今以后,我便是你姐夫。」 「好,你会帮他们报仇的吧」 「会,我会拿赖文庚他们的人头祭青石镇。」 「我也会,我会亲手宰了那帮人。」 「……报仇的事交给我,你是姑娘家,老老实实地待在京中,等我消息。」 16 我姨母郑氏,是御史张大人的一房妾。 一个色衰爱弛、并不受待见的老妾。 京都官宦之家,总会有那么一些投奔来的穷亲泼故,大户人家为了彰显体面,大都愿意给予庇护。 如御史府西后巷的一处跨院,专门用来安置各房夫人和姨娘们的远亲。 我亦在其中。本来以我姨母的老妾身份,我该和张家其他打秋风的穷亲戚们一起搬住在郊外庄子上的。但我姨母讨了主母夫人朱氏的好,把我一顿夸,朱氏听闻我读过私塾,年龄又相当,于是同意留我在府中,给四小姐张宓做个女伴读。 这本是姨母求来的,她感激涕零地谢了朱氏,私底下却又心中不平,对我道:「什么女伴读?也就说得好听,还不是让你去四姑娘身边听她使唤?里子面子可都让她们占了。你是投奔我来了,有良籍的,又不是卖到了他们御史府。」 她说得对,御史府的四小姐张宓,与我同岁,自我到了她身边,便成了她可以随意使唤的下人。 寄人篱下总归是这样的,如我姨母,抱怨完了,第二天还不是打起精神,满面堆笑着去给朱氏请安,捶腿捶背,费了心地哄她好。 一个不曾生养也没有恩宠的妾,京都之中不知有多少她这样身份的人,后半生的指望全都在主母夫人手中。 主母夫人若是高兴,会逗笑着和善以对,若不高兴,随手一个茶盏扔在脑袋上,砸出了血也是有的。 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缘屋栋。 十三岁之前,我是青石镇米铺掌柜家的闺女。如今四年已过,也不过成了京都御史府寄人篱下的小春姑娘。 四小姐张宓就不一样了,她生来就是官家女眷、世家小姐。 其父为从三品御史大夫,其叔为内廷侍从官,其告老归乡的祖父还曾是先帝时期的内阁辅臣,可谓是世代文臣之家。 张宓便如同形形色色的世家之女,身份尊贵,秀外慧中,骨子里充满傲气。 这傲气不仅来源于她的贵女身份,也来源于刻在骨子里的尊卑。 她如她的母亲朱氏一般,可以待我很和善,也可以翻脸不认,以主子的口吻斥责我坏了她的规矩。 说起来真是冤枉。 我十三岁成为她的女伴读,那时她也不过十三岁,正是大好年华,贪图玩乐的年纪。 朱氏对她可谓是费尽心思地栽培,府内请了最好的先生,沾了她的光,各房的其他小姐们也都被教养得很好。 张宓有段时间极其叛逆,挖空心思地想往府外跑,后院看门的拦住了她,她便拽着我去西后巷的跨院。 我曾告诉过她,西跨院我们住的地方,有棵长势甚好的大树,枝干都伸出了院外。 她拉着我爬树出府,在街上溜达了半天,看到什么都感兴趣,买了一堆东西。 我劝她快些回去,她听也不听,最后还是无意被她二兄撞见,带回了家中。 然后朱氏便一巴掌打在了我脸上。 力道之大,我的脸颊立刻肿了起来,舌头尝到了血腥味。 张宓站在一旁,面对盛怒的母亲,未曾言语,反倒是她二兄张云淮,对其母提醒道:「小春非府内下人,母亲不该打她。」 朱氏闻言一愣,脸色变化之快,竟内疚地拉住了我的手:「是我糊涂了,竟忘了小春是郑姨娘的甥女,她自不是咱们府内下人,我一时气急罢了,你不会怪我吧」 她说罢,顺便从桌上餐盒捻了块糕点,递到我手中,只道是万福楼刚做出来的杏仁酥,给我尝一尝。 哄小孩似的。 那年我十四岁,低眉顺眼,十分感激地对朱氏道:「夫人对小春有恩,幸得夫人收留,小春才不用,感念尚来不及,万不敢怪了夫人。」 朱氏点了点头,很满意。 我也很满意,因我爹曾经说的「以时屈伸」,我做到了。 只我姨母郑氏不满意,私底下抹泪,背后诅咒朱氏是个生儿子没屁眼的。 17 后来类似的事情还有几起。 总归是四小姐年岁小,骄纵时除了偷溜出府,还与二房的六小姐起过争执,六小姐不小心摔下台阶伤了头。 二夫人不肯罢了,上升到妯娌之间的争执,朱氏便很头痛地让我跪下认错,直言是我离得最近,没有拉住六小姐。 我顺便声泪俱下地为张宓开脱一番:「四姑娘当真没有碰她,是她脚下一滑,自个儿滚下去的。」 这下可好,得罪了二夫人,又是一巴掌招呼过来。 过后朱氏满意地赏我块点心,拍了拍我的手,赞我聪明伶俐。 张宓及笄那年,情窦初开,喜欢上了开平府忠勇候世子蒋霆。 蒋霆与其有过几面之缘,只因受其长兄之邀,过府几次。 御史府的大公子张彦礼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学问做得不怎么样,仗着家世做了个京中小官,小到什么程度呢?尚算不上八品的飨射典仪,他爹张御史大人出门提起都嫌面上无光的那种。 虽不怎么成器,他却也有擅长之处。 比如擅长交友,结交了京中一干官宦子弟,今日约着下棋,明日约着打马球。其能言善辩,左右逢源,实乃本性。 因缘际会下,张宓见了蒋世子几次,第一次遥遥见礼,便已经惦记在了心上。 忠勇候世子蒋霆,生了一副风流倜傥的好样貌,风度翩翩。 此人放荡不羁,实为风月老手,一眼便看穿了张宓那点旖旎心思。 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姐,没有他不敢招惹的,但张宓不同,她是御史府的贵女。 招惹上了,很难全身而退。 蒋霆于是眉头一挑,知礼守节,对她那点女儿家的心思置若罔闻。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张宓朝思暮想,逢花灯时节,竟又打算出府,只因听其长兄说约了蒋世子等人明月楼观灯。 我知晓若是瞒着朱氏,必然又是我来背锅,因而示意要去请夫人应允。 张宓自然不肯,一番僵持下,竟抬手给了我一巴掌。 她斥道:「母亲原给我挑了那么多的侍女,我只待你亲近,小春你却忘了自己什么身份,竟也要来管我。」 我沉默了下,垂眸道:「世家高贵,姑娘身份也高贵,正因如此,不能由着姑娘的性子。」 「我不过是想出门一趟。」 「此事需夫人应允。」 「你明知她不会同意。」 「那姑娘便不该去,夫人说了您已及笄,不可如从前那般了,她特意叮嘱过,您的举止都需让她知晓才是。」 「小春!你……」 张宓气急,用手指着我,你了半天,最终又泄了气。 她叹息一声,想明白了似的,忽又拉了拉我的手:「我方才不是故意打你,你不会怪我吧」 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浮现出一丝内疚,眼神无辜且干净……我忍不住又想起那句「龙生龙,凤生凤」。 她和她的母亲,可真像。 18 我依照张宓之托,独自出府,去明月楼外等那蒋霆。 她给他写了一封信。先是表明上次蒋世子入府留下的那盘棋局,她已经想到了破解之法。接着含蓄而委婉地表示了此次不能随兄长一同出府观灯的遗憾,为表心境,最后还写了这么一句——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在明月楼外候着的时候,街上人潮拥挤,灯火辉煌。 花灯时节,普天同庆。 京都繁华,好似永远都这般热闹。 那年宫变,燕山府的平王入京,不过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便成功夺位登基。 天下前后乱了半年而已。 甚至于京都之内,都没有掀起过什么大风浪。 许是平王天命所归,半路便打得陈王等人退了兵,最后直接率军攻到了皇宫内苑,顺利登基。 他是个好皇帝,如今三年已过,正值国泰民安。 国泰民安,所以如张宓这般闺阁小姐便显得很矫情。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真好笑,她懂什么是哀愁和破灭? 她不懂,这些,种种一切,我孙云春才懂。 天下不过乱了半年,却使我落了个家破人亡的惨景。 花灯时节,再也不见青石镇的热闹和喜庆……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我在明月楼外等了很久,方见蒋霆等一行人从里面走出来。 我左顾右盼,按照张宓的叮嘱,趁其长兄张彦礼不在,我快步上前,向蒋霆行了礼,将信递过去。 「世子爷,这是我家姑娘给您的信,您请收好。」 蒋霆一开始未接,挑眉看了我一眼:「是你」 我未作声,只又将信递了过去。 他勾了勾嘴角,接过之时,手指无意间与我触碰了下。 我抬眸看他,长睫忽闪的一眼,四目相对,很快又垂下眼睑。 「小春告退。」 转身欲走之时,忽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街上繁闹,处处人声鼎沸,他眼中含笑,凑近了对我道:「小春姑娘,你总是偷看我,我发现了不止一次。」 他说得对。 忠勇候世子入府之时,春心萌动的似乎不止张宓一人。 每次她走向他时,身边那个总是低眉顺眼的小春姑娘,也会抬眸惊鸿一眼,每每四目相对,又很快地移开目光。 她咬着唇,眼尾微微地红,似是心事被发现了一般。 我早就说过,蒋霆是风月老手。 他自然看得出那眸光之中藏着的东西。 他不愿招惹张宓,但是我,他绝对招惹得起。 所以花灯节这晚,他寻到机会,在我耳边低声问我:「为何总是偷看我」 我先是咬唇不答,半晌,声音细微:「自然是,倾慕于世子。」 意料之中的答案,蒋霆没有太多意外,满意地笑了一声,伸手捏了下我的脸。 他正欲低头再说些什么,街上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小春。」 抬头望去,人群之中,花灯招展,赫然站着御史府的二公子,张云淮。 朱氏育有二子一女,除了不甚长进的大公子张彦礼,整个御史府最得脸的便是二公子。 他年方十九,少有才名,十四岁进士及得。 平王登基后为了快速巩固君权,除三年一度的科考外,还进行了一次制科馆选。 张云淮被保举钦点,直接入翰林庶吉士,至六部观政见习。 不出意外,将来他会是世家这辈最有能耐的一个,如他祖父一般成为内阁大臣。 整个张家是将光耀门楣的重责延续在了他身上的。 二公子生如皎皎明月,无论身处何处,哪怕身后花灯万盏,都掩不住他眉宇间的那抹生动冷光。 他一向少年老成,是个性子淡,极其严肃之人。 街上被他唤了一声,我立刻低下头来,快速地走到了他身边。 他同蒋世子揖礼,不冷不热地寒暄几句,便要告辞。 蒋霆似笑非笑道:「彦礼兄还在明月楼内,佳人作陪,醉得不省人事,二公子不顺道带他回府」 「自然是要带回去的,有劳世子挂念,替兄长谢过了。」 19 张云淮似乎心情不好。 大公子被人扶上马车,先行回府,他仅带了一随从,反倒打算从街上步行回家。 我与那名叫福生的随从,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不语。 已至亥时,街上的人逐渐少了许多,但因节日的缘故,仍显得很热闹,处处张灯结彩,灿若星河。 我只顾低头走着,不知何时张云淮已经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二公子眉眼昳丽,穿了一身织金锦绣袍,青凤裘的披风,身姿高颀,眸光轻轻瞥来,整个人出尘俊美,贵不可言。 我跟上了他的脚步,继续低头在他身边同行。 他终于开口,却不是问我为何会出现在明月楼,而是清冷道:「蒋世子此人,并非善类。」 我轻点了下头。 他又道:「我原以为,你与她们不同。」 言语之间,不含半分情绪,亦听不出深意。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自幼被众星捧月,少年得志,莫说是御史府,便是在京都之中,也是极耀眼的郎君。 我初到御史府时,曾和二房杜姨娘的娘家侄女杜絮柳同住在西跨院。 杜姨娘与我姨母郑氏不同,她极其聪明,又貌美风韵,生了一双勾魂的凤眼,最得二老爷的喜欢。 她还在二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为二老爷生了个儿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一向脾气不好的二夫人,竟一直容忍了她。 杜姨娘无疑是聪明的,正因这份聪明,她的侄女杜絮柳与我不同,同是府中妾室投奔而来的娘家人,二房的杜姑娘比我高贵多了。 她生了副鹅蛋脸,身段窈窕,不用做什么女伴读,只需聘聘袅袅地站在杜姨娘身边,人人称她一声「杜姑娘」。 不像我,御史府的人想起来便叫我一声小春姑娘,更多时候是直接叫我小春,亦或者孙云春。 我姨母因为此事时常生闷气,有时候还掉泪。 她道:「你若是早些时候来投奔我,在我还年轻些时,大老爷待我也是不错的……」 我看着她默默抹泪,安慰了一番,其实心里好笑极了。 我这傻姨母,还以为我不似杜絮柳那般被人尊重,是因为二房杜姨娘受宠的缘故。 似乎大家都这么认为。 连杜絮柳也这么认为。 至少每次见到二公子张云淮,我如丫鬟一般低眉唤他「二公子」时,杜絮柳总是柔柔地看着他,唤的是「二表哥」。 她与我真的不同吗? 被雪覆盖的荒野银装素裹,其实每一条道路在大雪融化后都是泥泞的。 我们生在土地之上,自降临便扎根在泥里,注定成不了飞檐上亮晶晶的瓦砾。 可是杜絮柳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同她姑姑杜姨娘一样,拼了命地想要破土而出,往屋檐上攀爬,似乎高一点,再高一点,就可以变成一块瓦。 可她忘了,她的根还在泥里。 爬得越高,不断拉扯,终会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如我们这种人,就该老老实实扎根在土里,不是吗? 我们应该把根扎得越来越深,如野草般生根发芽,竭尽全力汲取一切,自己长成为一棵大树。 世家尊卑是刻在骨子里、写在礼法上的。 我们不可能成为一块瓦,但可以长成大树,枝叶伸展在屋檐同一高度,兴许还有凌空瓦上的机会。 可是这些,她们都不懂。 那时杜姑娘还在做梦,梦的是光风霁月的二公子,含羞望去的眼神,滚热的心意,殊不知早就是御史府人尽皆知的笑话。 她不知道,背地里府内的几位小姐聚在一块儿,谈笑间是如何嘲讽她的。 「她姑姑不过是个妾,大家叫她一声杜姑娘,她还真往脸上贴金了,竟然称呼二哥为表兄,真是好不知羞。」 「你们瞧见她看二哥的眼神了吗?想来是得了杜姨娘的真传,一股子的狐骚味。」 「她莫不是还指望二哥正眼看她?疯了不成?二哥那样的人,她便是做妾也是不够格的。」 …… 她们谈论的时候,张宓也在其中,感慨地说了句:「二哥这样的人,倒也不怪她们动了心思。」 她说的是「她们」。 杜姑娘之前,府内还有过秦姑娘、李姑娘。 御史府的大公子,早已娶妻生子,纳了好几个妾,且自诩风雅,酒喝多了与那些官宦子弟互享美妾也是常有的事。 二房夫人只生了六姑娘一个,二老爷的两个儿子皆为庶子。 怪就怪在张云淮不仅金贵,还皎如玉树,容姿胜雪。 据张宓所说,从前在她二哥身边伺候的丫鬟婢子,多有不安分的,心思都用在了别处。 后来被朱氏狠狠地整治了一番。 而二公子兴许是看多了她们的做派,骨子里厌恶至极,眸光冷冷瞥去,如寒冰一般,令人生畏。 他是个端正自持的人,极有主见。 正因如此,朱氏对他很是放心。 然而年岁到了他这般,通房也没有一个,又让朱氏操心起来。 20 朱氏自然是不愿搭理二房之人。 我不知她是怎样想的,忽有一日,张宓在四下无人处问我:「小春,你觉得我二哥如何」 「二公子,自然是极好的人。」 「你想不想做他的妾」 我吓了一跳,抬眸看她:「四姑娘,你莫要乱说。」 张宓面上含笑:「我悄悄告诉你,母亲前些日子夸你来着,道是整个府里的丫鬟相看了一遍,都不如你老实本分。她说你是个伶俐人儿,有打算收你为我二哥的通房,待日后二哥娶了亲,再抬你为妾……」 张宓脸上的笑理所当然,似在告诉我,小春你命真好。 但她万没想到,我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开口道:「四姑娘,我不做妾的。」 笑意凝结在脸上,她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那可是我二哥。」 心知与她多说无益,我道:「我爹在世时,已经为我定下过婚约。四姑娘,我如今是得张家庇护,暂居而已,有朝一日我是要离开的。」 张宓睁眼看我,想起来了一般,恍然道:「对,我们竟忘了你是良籍,并非府内下人。」 那日西院无人处,张宓与我闲谈一阵,转身离开之际,却未曾想到不远之隔的水榭,站着玉树临风的二公子。 我恍惚觉得他应是听到了我们的话,可他表情那样淡,负手而立,仅投过一个极平静的眼神。 我不确定他当时听没听到。 其实他听没听到,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我的心思从未停留在他身上一秒。 所以花灯节这晚,他看到蒋世子捏了我的脸,开口道:「我原以为,你与她们不同。」 虽知他是误会了什么,我也未想过解释,只道了句:「二公子,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不同。」 街上挂满灯笼,各式各样。 天上月明,圆得好似白玉盘。 他道:「你说过,你不做妾。」 顿了顿,又道:「蒋世子定不会娶你。」 他放慢了脚步,我也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跟着:「世子爷当然不会娶我,二公子放心,小春明白自己的身份,您想说的我都明白。」 「所以,你今晚为何出来」 他没有看我,声色淡淡。我沉默了下,依旧没打算把给张宓送信的事说出来。 他却像猜到了什么似的,轻笑一声,又对我道:「去给张宓挑一盏花灯吧,免得空手而归。」 街上挂着很多灯,即将收摊的小贩喜笑颜开地帮我介绍,高悬的是骰子灯、花篮灯,最亮的是走马灯,好看的属宫灯与圆灯。 我随手选了一盏提灯,纸笼上有神鸟图案,栩栩如生。 回眸时,正看到张云淮在看我,他的眼睛极是幽深,又道:「你也挑一盏吧。」 我便随手也为自己挑了一盏。 上面是燕子图案,灯烛辉映,灯笼上题了一行字——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圆月尽明,与灯烛呼应,映在张云淮眼睛里,他笑了下:「太上灵签第六十三签,正是这句,为上签。」 我也笑了下:「二公子,这是街上,并非庙里。」 「信则有。」 他看着我,平静的眸子深黑一片,说了这三个字。 我与他走在街上,过后再无言语。 长街远处望去,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他后来又说了句:「今年的花灯节,好似格外热闹。」 我顺着目光望向那月,也顺着他的话,不自觉地回道:「我见过更热闹的。」 语罢,回过神来,对上他的眼睛,很快又垂眸:「月亮倒是格外的圆。」 「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当真圆满。」 二公子声音一贯的清冷,抬头望月时,此情此情也染了几分柔软。 他竟问我:「小春,你可喜欢」 我没有看他,只顾着埋头走路,答非所问:「月满则亏,还是弯月好。」 21 花灯节后,蒋霆来了一次御史府。 他与张彦礼下棋对弈,张宓知道后,特意打扮了一番前去观棋。 最后一局,变成了张宓与张彦礼的主场。 在场众人,目光都落在棋局之上,唯有蒋世子,似笑非笑地坐在一旁品茶,最后身姿后仰,招手将我唤了过来。 他在我耳边低语。 我咬了咬唇,凑近也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蒋世子于是笑得肆意,随手转弄桌上茶杯,眼眸眯起。 三日后的深夜,他翻墙进了御史府。 蒋世子不缺女人,但偷香窃玉来的,总是更招人喜欢。 深更,我们约在了西跨院最隐蔽的阁楼,那里平时堆放杂物,无人会来。 内屋被我拾掇了一番,还算干净。 桌上只点了一盏油灯,很暗。 御史府那样大,没人会在意这样一个小角落。 蒋霆将我搂在怀里,我环抱他的腰,抬头看他,问他以后会不会娶我。 他看着我,嘴角勾起,手指抚过我的唇:「小春,我不会骗你,日后我可以纳你为妾,娶为正妻绝无可能,你若后悔,还来得及。」 他很懂女人心思,作势后撤,我连连摇头,更加抱紧了他:「世子爷,我没有后悔。」 他于是笑了,摸了摸我的脸,便要吻下来。 我挡住了他,轻声道:「世子爷,我有些怕,你先陪我喝一杯吧。」 桌上一壶酒,我先壮胆饮了一杯,蒋霆随后也跟着饮了一杯。 他心情甚好,酒杯一扔,拉我在怀。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绵软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又倒在椅子上,甚至没有力气提起手指向我。 「小,小春,你什么意思……」 我站在他面前,手拿一根细绳,看着他打了个结。 「我不想的,谁叫你吃了我家的米呢」 那一刻,我想我的脸定如恶鬼一般。 我不仅准备了绳子,还准备了一把刀。 我绕到他身后,套住了他的脖子,未给他说话的机会,奋力勒起,脚蹬在椅背。 「吃了我家的米,就要给我还回来,你们加官进爵,让我尸骸遍地,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好事」 灯烛映在我的脸上,那一定是狰狞的一张脸。 不怕,我早就不是人了。 从离开青石镇的那刻起,我便是游离世间的恶鬼,发誓要扼住他们的脖子。 当年的裹刀军首领,以忠勇候蒋文禄为首,后来归顺了燕山府的平王,在其夺权路上立了功,天下平定之后竟封了侯。 加官进爵的当然不止他一人。 没关系,我会一个个地找到他们,然后一个个地杀掉。 当今圣上多么器重蒋文禄,赐了他开平府。 究竟是怎样的战功,配得上一个平字? 乱臣贼子,摇身一变成了开国王侯。 没人管的吗? 没关系,我孙云春会出手。 蒋霆是我杀的第六人。 忠勇候世子,当年他父亲屠杀我们青石镇的时候,他才十八岁,亦在其中,高骑马背之上,多么威风。 如今他恐惧地瞪着眼睛,在我手底下喘不上一口气。 我连一滴血都没有要他的。 我的刀是要刨开他的五脏庙的。 我要我家的米。 我一点也不怕。 没人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知道他行踪的那名侍从,此刻正于夜色之中守在御史府外。 夜深无人,他也会遇到鬼。 一个小哑巴和一个瘸子。 他们同样会演,会装,会趁其不备,将绳子套上他的脑袋。 小哑巴是个乞丐,叫狗儿,我对他有恩,曾施舍过他一碗饭。 瘸子叫魏冬河。 没错,是那个在青石镇与我一同长大的魏冬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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