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叔和一头狼的患难岁月

薛叔年轻的时候，我们这儿狼多。

因为狼多，关于狼的新闻也就多：张家的娃娃被狼叼了，徐家的猪崽被狼咬了，陈家的羊被狼吃了……都是一些血淋淋的事，听的人魂飞七窍，毛骨悚然。

这一夜，狼光临了薛叔家。半夜里，他听得猪圈门在稀里哗啦响，紧接着就传来了小猪崽凄厉的叫声。不好，狼叼猪娃了！薛叔一个鹞子翻身，赤身裸体，抄起门后的一把锄头就撵了出去。轻风朗月。那狼从小猪脖子的鬃毛处咬住，将小猪的身体完全驮在自己的背上疯狂奔跑。狼的速度越来越慢，终于放下小猪，昂首瞪目看着薛叔直喘气。那狼脖子里有一道灰色的圈，像一头小牛犊那样壮实，两只眼睛像灯笼一样红，咧嘴呲牙，耳朵直立，背毛竖起，它后退一步，做好了随时与薛叔进行生死搏斗的准备。薛叔并没有动手，它抱起小猪就往回走。只对着这头畜生大喝一声：“快滚！”它大概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又没有受到惩罚，对着薛叔干吼了两声，以示感激，于是转身失魂落魄地回家了。

小猪只是脖子上负了点轻伤，休息了一段时日就又活蹦乱跳了。

薛叔是个业余猎手，打羚羊，打野兔，打山鸡，打狐狸，可他的枪口从不对准狼。薛叔深信古训：狼有状元之才。如果将狼惹翻了，那他肯定没有好日子过，甚至会遭到群狼围攻的灭门之祸。

秋天，薛叔和李三成到西山去拔芨芨（用它来扎扫帚）。进山不远，就看见了几只狼，这时李三成取下薛叔肩上的枪就瞄准了那一群狼中最肥壮的一头，那头狼脖子里有一道灰圈。薛叔一把夺过李三成手中的枪：“别打它，它懂人性。再说，你惹得起它吗？”“弄一张狼皮褥子绵绵软软的铺铺。”李三成又去夺薛叔手中的枪。薛叔端起枪朝天就“砰砰砰”来了几枪，将土子弹都放完了。群狼被惊得四散疯逃，唯独那头灰脖子狼雄居山头，静观其变。它知道，薛叔在这个时候会保护它的。

那年月，庄稼人很少碰到荤腥。快过年了，总得割上一二斤大肉吧。一天早晨，薛婶一开门，就发现院里有一堆肉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在动；忙喊出薛叔，薛叔一看说：“是灰脖子给咱送年货来了。”这是一头野猪，只是在脖子上被严重咬伤，但还没有断气。于是全家人忙碌起来。等烫完，开肠剖肚，一条白白净净的一轱辘肥肉就呈现在一家人的面前。薛叔一称，40斤，高兴地说：“胖胖的一个年啊！”薛叔将头蹄下水装在一个羊皮袋里，顺着一道已经冻干的血迹，一直向山里走去。在三岔口附近，在灰脖子咬住野猪的地方薛叔盘桓一会，很快就找到了它的家——一处蒿草丛生的山洞，薛叔把这些东西倒在洞口前，坐在山坡上等了一会。灰脖子出现了，它友好地向薛叔叫了几声，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它知道薛叔会给它送来美味佳肴的。从此，薛叔就亲昵地称这头狼为“老三”。薛叔有两个儿子，又收灰脖子做了义子，“老三”的意思大概属于此吧。 www.xiaoleidm.com

“老三”是一只雄狼。它的妻子坐了月子，它就去四处觅食。薛叔时常在这一带放羊，见它出去一整天又瘪着肚子回来，心里很是难受。秋末冬初绵羊开始产羔，有时，羊产下死羔，薛叔就拿给“老三”吃，它又赶紧衔进洞去孝敬妻子儿女；有时大羊滚了山，薛叔也拿给它吃。到队长那儿不好交差，薛叔就编谎，羊滚下了万丈石崖的窟窿中，别说去拿，就是看一眼都会把人晕翻。队长也一笑了之。就这样“老三”一家先后消费了薛叔的三只死羔和一只大羊。薛叔在最艰难的时刻给这个野兽家庭雪中送炭，想必这也是“老三”终生难忘的事吧！

在山里放羊，经常会碰到狼。一天，薛叔在水草丰茂的南岔口放牧。正当羊吃得津津有味之时，突然山头上冲下来四五头狼。它们一见羊群就像饿汉见了手抓羊肉一般，羊被惊得四散狂跑，群狼开始纵横捭阖，大开杀戒。狗被它们咬伤一条腿，只在山腰里卧伏着空汪汪。就在这时，山梁上雄啸一声，“老三”出现了。群狼立刻被这异样的声音镇住了。这时，“老三”突然冲下山，扑到向羊下嘴的一只狼身旁，狠狠地将它掀翻，又咬住了一只狼的脖颈狂甩猛撕起来。别的狼见状都大惊失色，呆若泥塑；当它们清醒过来后，羊群和狼群已被“老三”完全隔离起来。群狼见狼王已经叛变，与狗结为盟友，顿时撒腿四散逃命了。薛叔数数羊，只有一只被咬断腿外，其余都完好无损。

社员们在吞糖咽菜的饥馑岁月里又迎来了一个夏天。薛叔好长时间没有进山了，“老三”是死是活他也说不清了，他都老了，“老三”应该说也不年轻了。一天夜里，薛叔借着淡月，发现远处有一只好像瘸了腿的狗跌跌撞撞向他家走来。这只狗时而出现在麦田里，时而隐身在水渠旁，时而裸露在田埂上，直往他家里一步一步地挪过来。薛叔这才看清是“老三”。 它浑身是血，一条腿断了，它是靠三条腿颠簸着过来的。它来到薛叔跟前，抬头向薛叔深情地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尾巴，嗓眼里呼噜了一声，就扑通一下跌倒在薛叔的脚下，伸伸腿，慢慢合上了毛茸茸的眼睑。

薛叔流下了泪水。“老三”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拼着最后一口残气将自己送到薛叔的家中，是让薛叔用它的皮做一条褥子，用它的肉来度过这青黄不接的苦日子啊！

薛叔傻傻地在它面前站了许久。然后回屋拿了一把铁锨，背起它来到三岔口，找了一个避风向阳的地方将它埋葬了。

每次进三岔口，薛叔都要到这个地方去看看。

甘肃永登县第一中学（邮编 730300）教师 康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