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司令

饭司令

我曾在一个非常简陋的小区里住过些日子。那小区就像王安忆笔下的上海弄堂一般，外表残破，内里也颓败。若是哪家的人说话稍大点声，邻近的楼层都听得一清二楚。每到凌晨一两点，晚归的人蹬楼梯“哒哒哒”的声音在整个楼道回响，楼下麻将馆里夸张的怒骂与嬉笑声声刺耳，还有老酒鬼的疯骂实在让人难以安生。清晨五六点，乒乒乓乓的锅碗碰击，小孩的哭闹，大人的斥骂……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饭司令就是这个小区中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她不姓饭，更没有当过什么司令，“饭司令”是别人赠与她的诨名。饭司令大概八九十岁，有些老年痴呆，也很少出门，小区中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但没听说过她的人也是少数。

最初我对饭司令可谓是恨得牙痒痒。因为我酷爱睡懒觉。每天不到十一二点，雷都打不醒我。搬去新小区的第一个清晨，我的老习惯就被打破了。隔壁霹雳啪啦的做饭声传人耳中时，方五点左右，我无奈地把头闷进被窝里，不久又陷入深眠。然而一会儿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又接踵而来，“妹子哎，吃饭了，回来吃饭了呐…”老人操着一口浓重的湘腔，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就像个活闹钟。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整个小区盘旋，足以唤醒整个小区沉睡中的人。

许久，我才听到另一个女人有些不耐与恼怒的声音响起：“吃过了呢，你喊什么喊吧！”这时我整个人才真正清醒过来：起迟了的孩子与上班者急急忙忙冲下楼梯的声音，汽车的鸣笛声，邻居的闲聊声……一一传人我耳中。

老太太还在不停的喊：“妹子啊，吃饭了！”

“嘿嘿，饭司令又在喊饭了。”我听到一个男人戏谑的声音，他似乎早已对这习以为常。

饭司令？倒是贴切得很，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果然，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有饭司令的声音陪伴。她每到三餐饭点，就跟定了闹钟一样准时喊起，一天至少得喊上四五小时。我不由得钦佩起她来：原来，人类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可以拼搏至此地步。 www.xiaoleidm.com

既然无法改变，我自然也只有适应。久而久之，我竟能跟上饭司令的节奏，正常吃上三餐饭，要知道在这之前我几乎没有吃过早餐。

后来我在和隔壁老奶奶闲聊，又听到了饭司令的喊饭，我忍不住想笑。

“哎，她也是个可怜人！”邻居老奶奶的语气充满了同情与无奈。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难道她的儿女不孝顺她吗？”我想起了那个不耐的声音，那是她的女儿吗？或者是她的儿媳？她不给老太太吃饭吗？我的心中有太多好奇。

“那倒也不是。她的女儿小王今年也六十好几了，要干家务，照顾孙子，还要赡养痴呆的老母亲，也不容易啊！”

“那她没有其他儿女了吗？”我很纳闷，那个年代的老人，有几个不是儿孙满堂？

“本来有几个的，三年荒灾和后来的大革命让她小有资产的家落魄了，丈夫落下了病根，几个子女都相继饿死了，只留下小王一个了。受过那种饿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哟！”

“原来，她是在喊她女儿吃饭呀！”我恍然大悟。

“饿死的几个孩子一直她的心病，人傻了都记挂着呢。”邻居老太太说着就红了眼眶。

我更是羞愧。我从未质疑过天下任何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然而我也未曾料一个母亲哪怕已经痴呆，心心念着的从来都是她的孩子。母亲啊，你把爱刻到了骨髓里，融到了血液里吧！

后来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已经许久没听到饭司令的声音了，我的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答案。饭司令大概永远的离开了吧，没有什么会让她忘记她的孩子。果然邻居太太告诉我，饭司令去世好几天了。

“饭司令去了，我好几天都忘记做饭了。”楼下一个女人说。

“是嘞，以前总嫌她烦，现在还真有些不习惯……”

再见了饭司令，又一个可爱的母亲离开了。你留下的是大家无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