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心安(陈宝银温如初)小说_(陈宝银温如初)最新章节列表

zhusiwei 2022-12-08 20:51:32 41
五月是毒月,夜间无事是不出门的。
我早早关了门,哄着宝珠睡了,翻出箱子,将攒下的银子和铜板又数了一遍。
若是温家人被放了,温老爷能官复原职自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呢?他们出来要住在何处?每日吃什么?两位郎君还能不能读书?大郎君到时会如何?
我竟一样也不敢再想,买房定然是买不起的,只能租间更大些的,可手里的银子租房都是不够的,该想点别的营生来做的,只船上这点收入,不知挣到何年才能供两位郎君读书。
我抱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竟睡着了,待我惊醒时,他不知何时来的,就坐在我对面。
我胳膊压麻了,一动犹如蚂蚁钻心,又疼又痒,龇牙咧嘴缓了半天才算缓过来了。
他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我,一个字也不说,身上有雄黄酒的味道。
他就穿了身白衣,宽袍大袖,领口再拉开一寸,整个胸膛便要露出来了。
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约莫是酒喝多了,眼角还泛着红,眼里水光一片,怪道长公主要招他,活脱脱一只吸人骨血的妖精。
我已十六,是个不大不小刚好嫁人的年纪,还不曾真正见识过什么男人,第一次见识便是他这样的极品,脸红心跳是自然的。
其实这些年我脸皮已练得极厚了,船上什么样的主顾没有?有些爱讲荤段子,我从面红耳赤到最后的听而不闻,对着他那极厚的脸皮一时间却没了作用。
「大郎君今日来所谓何事?」我舔了舔嘴唇,尴尬地笑了笑。
「彩绳还有么?给我系一根吧!」他揉揉额角,似醉非醉。
我只知道不要和喝醉的人讲道理,自然也不会说什么看看几更天了都?端午早过了这样不懂事的话来。
从针线簸箩里寻了一条,看他伸着白皙的手腕等着,我便给他系上了,他抬起手臂要看,袖口太大,就露出了半截手臂来。
那白皙且肌理分明的手臂上,是触目惊心的伤口。
有新有旧,新的还在渗血,旧的只余一道浅白的疤痕。
我惊得用手捂住了嘴巴,怕自己叫出来。
他看见我的样子,却毫不在意地笑了。
「怎么?怕了?」他说着,竟伸手在领口一扯,白衫堆在了他的腰腹处,身上竟没一处好肉。
我圆睁着眼睛,看着那白皙身躯上的各种各样的伤,忽觉惊痛,那时年少,还不知自己惊的痛的是什么。
「知道我每日在干什么么?知道什么是男宠么?我每日喝了药,便趴跪在那女人身下求欢,任她如何,也觉不出疼来。呵!状元又如何?才子又如何?我早已没了风骨,不过一具连自己也嫌弃的尸体,若不是,若不是……」
他大概是真的醉了,才为那日被我和宝珠看见的事情介怀着,旁的人也就罢了,宝珠是他至亲,他是妹妹心里芝兰玉树般的长兄,他那样不堪的一面被宝珠看见了,他要如何面对她?
我翻箱倒柜地寻了伤药出来,又兑了盆温水。
他身上的伤口有掐的,咬的,鞭子抽的,有些都看不出是怎么来的,我看得心惊肉跳,手上不敢使大力气,怕弄疼了他,只能咬着嘴唇小心了再小心。
他并不像看起来那般瘦弱,肌理分明,紧致好看,约莫是疼,他身上肌肉崩得极紧。
慢慢我竟生出了不慌不忙来,将今日去了狱中的事情讲于他听。
「大郎君定然是要做大事的,你既已护下了家里人的命,其他事情自然有我,我定然将他们都照顾得妥妥贴贴的。在这世上最简单的事情不过一死,一根绳子一把刀,甚至咬舌自尽都是有的,可活着才更需要勇气。郎君啊,端直耿介,慷慨舒朗是风骨,风霜摧折越发凛冽逼人,重压之下、取舍之间也是风骨,既已做了取舍,又何必如此自伤?知你爱你之人,永不会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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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直了,我帮他穿好衣服。
「你将自己护好些,无论如何都该护好些。」
「我该如何护?如今这样已是我最大的让步,若在让我同旁人一样摇尾乞怜,倒真不如死了算了。」他赌气道。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是啊!说起来多么容易,做起来又该多难,他当初到底是怎样说服自己做了长公主的男宠,又是怎样咬牙忍到现在的?他宁愿忍着肉体上的疼痛,也要维护那仅剩的自尊。
「我饿了,你做点吃的吧!」
「回去太晚没关系么?」
「今日是她许了的,叫我回家瞧瞧,我如今哪里还有家?只这一个去处了。」
今日去了牢狱,明日也不出船,家里没什么菜,只水缸里还养着两条鲈鱼,我抓了一条,收拾好清蒸了,他寻了平日里宝珠烧火的小板凳在厨房门口坐着看我做菜。
在砂锅热了剩下的一碗白粥。
现成的,蒸鱼又快,又给他捞了半蝶醉虾,切了几块腊肉来炒。
他吃饭并不挑,每样都做得不太多,他吃得干干净净,我刷碗时,他便站在锅台边看着。
他生得高,油灯一照,墙上拉出了好长一道影子来。
「我想做些别的营生,等老爷夫人出狱了,若是不能官复原职,我想租个大点的院子,两位郎君若是能读书,回来自然还是要读书的,船上的生意虽好,可挣的委实太少了些,到时候维持生计只怕都难,其余的就更不敢想了。」
我将自己的想法同他讲了,他垂着眼,眼下好深的一片阴影。
「你可想过我?」他忽然问道。
「自是想过的,我不知你做的事是什么样的事,可我想自是和长公主脱不了关系的,皇家的事情本就诡秘,到时候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只盼你能安然脱身,就是最好的了。」
再多的,我也不敢再想。
他勾了勾唇,像笑了,可又没笑。
「你想做什么营生?」
「今年生意好,除了给我爹娘捎去的三十两和去牢狱打点平日吃穿余下的,我身上还剩下六十两并五十七个大钱,这点钱在汴京租个最偏僻的店铺都不够。」
「我还没想好要干什么,这几日我也不出船了,先四处瞧瞧去,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的营生。」
银子是个好东西,拿银子挣银子自是不难的,可拿人挣银子,不是拼命就能行的。
「银子的事我来想法子。」
「可千万别,你若是有银子,早拿回来,怎还会等到今日?你只护好你自己就好了,容我想想,总有法子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蹙眉看着他。
他竟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在我脑门上一戳,差点将我戳了个仰倒。
我捂着发红的额头,没好气地瞪他,他竟笑起来了。唇红齿白,竟好看得惊天动地。

6
我寻了香秀,问她借了一百两银子,这是她全部的体己了,说了半年后还她一百三十两。
我卖鱼货时认识了一个跑船的大叔,他家娘子也同我一道做船娘,他们的船专门去东海收珍珠的,又运到京城售卖,听闻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我便求了大叔,给了他二两银子,请他吃了顿酒,将宝珠托付给了何娘子,揣着一百多两银子,扮作投奔亲戚的小娘子,随船去了东海。
船上还有许多付了钱被捎带的乘客,男女老少皆有,我混在人群里,并不醒目。
一去两月余,等我回来时,已是八月初了,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被海风吹得黑了,宝珠都长高了许多。
一来一往,除了还香秀的,我还余下了六百多两银子。
出海靠的是运气,若是老天爷不许,翻了船丢了性命都是有的,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我在东大街租了间铺子,后院三间房,我和宝珠住绰绰有余。
这一条街卖茶水,早点,宵夜的多,我在这处卖馄饨,自是妥当的。
铺子原本就是卖吃食的,只需要将厨房桌子上地上的油渍收拾干净即可。
宝珠要上学堂,只能每日下学了帮把手,我收拾了七八天,又用白灰将墙刷了一遍。
将门口的布帘换成了竹帘,又在门口窗台上摆了几盆开得正盛的菊花。
只四张桌子,若是三餐皆能坐满,每日我便能挣三两银子。
开业前几日我还在为牌匾的事情发愁,半夜大郎君就来了,我和他已足足三月未见,他看起来与往日一样,却又不大一样。
我同他见得少,一时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只他穿一身黑袍,翠玉腰带一系,显得腰越发细得不像话了。
「你一个女娘好大的胆子,竟偷偷跟着出海去了?海上天气无常,你也敢去?若是船翻了,你一条小命早就没了。我不是说过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么?」
他蹙着眉头,看起来极恼怒,我是有眼色的,看他生气,便垂着脑袋不去惹他。
「怎得?不敢说话了?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本就生的丑,勉勉强强也就占了个白,如今倒好,黑得像块碳,这个样子谁还敢娶你?」
好好的为何上升到人身攻击了?
「不牢郎君费心,我爹给我订了门娃娃亲,等温家安然无恙了,我就回老家同他成亲。」我瘫着脸回道。
我家穷得锅都揭不开,去哪里订门亲事?若是真有,我爷奶估计早将我嫁去做童养媳了。
我分明看见他眉头一跳,一双黑黝黝的眼盯着我看,我也不闪不避,这是尊严问题。
「好,好得很,既订了亲,你想如何折腾便折腾吧!只把这条小命护住了。」
他扔下了一张纸,竟什么都没说又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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