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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你还在除夕行刺过远瞩？”

“......是。”

“你还假传军令，杀了孙辞，刺了裴孝廉。”

原来除夕宴饮时被她杀死的那将军叫孙辞，从前无人与她说过，她亦是头一回知道。

小婉屏气敛声，一旁宫人婢子亦是寒蝉仗马，悄无人声。

与方才那盗窃珍珠和胡乱说话的宫娥相比，她简直是罪恶滔天，小婉也自知罪无可恕，因而伏地，“......请娘娘责罚。”

不见凌琰说上一句话，自然，他不火上浇油便算他大发慈悲了。

方才竟还觉得他是指望，罢了，小婉对他也从来不抱什么指望。

便听周王后沉声朝左右命道，“拖去掖廷打死。”

那暗绯色的长袍愈发显得小婉面如纸白，但既已料想到自己必是这个结局，因而果真等到这一刻时，便也没有那么惶恐惊怯。

两个粗壮的宫人已上前来拽起了她的双臂便要往外拖去，她没有求饶。

凌琰只是眉头微蹙，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那双凤眸连眨都不曾眨一下。

嗬，果真指望不了他。

小婉兀自起了身，抬头正视周王后，平和说道，“娘娘，请恩准小婉自行走去掖廷罢。”

仿佛正在说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

“哦？”周王后道，“你不怕死？”

小婉忍住心头苦涩，站得腰杆挺直，声音亦似敲冰戛玉，“魏人不丢魏国的脸。”

周王后点点，算是许了。

小婉伏地一拜，“拜谢娘娘。”

她稳稳地起了身，没有再看凌琰。

长长的花鸟纹红毯自主座案前直通殿门，小婉便踩着这长长的毯子转身往殿门走去。

她心中凄怆，朝着日光无声说道，“拜别舅舅，拜别大表哥。”

那两个宫人在一旁紧紧跟着，寸步不离。

旦听大殿内响起周王后的声音，“果真有几分胆色，亦有十分风骨。”

小婉一顿，回眸朝主案望去。

周王后一反方才的愠色，眉眼竟然柔和下来，“上前来，孤好好看看。”

小婉心中虽不解，但依言垂头行至周王后案前，复又跪下身来。

“抬起头来。”

小婉大胆抬眸，见周王后眉眼温蔼，那双与凌琰有几分相似的眸子端量了她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小婉不知她点头究竟是何意，又听她道，“你既穿了这身袍子，孤便不会杀你。”

小婉心里蓦地一松，知道自己不必再去掖廷受死了。

也是这时才恍然明白凌琰命她穿这件衣袍的缘故。

是这身与凌琰一样的袍子救了她。

留了一命，算是好事。

周王后慨叹不已，“你舅舅既是魏武王，那你至少也该是个郡主。可惜未曾受封，倒流落到燕国来了。”

小婉怃然，她若在魏国，即便不受封什么郡主，至少能回桃林为父亲母亲守陵。

那一方是世外桃源，她愿一人孤独终老。

而如今呢，被烙了印，拴了脚，囚在那人人艳羡的兰台里，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周王后又对凌琰道，“昨日魏使递了国书，说是魏武王要送公主给你父王，愿以两郡四县为嫁妆，与燕国结成姻亲之国，永世为好。远瞩，你意如何？”

小婉心中一动，魏国的公主只有沈淑人，难道舅舅竟要将沈淑人送来燕国为夫人吗？

沈淑人心气极高，又怎会甘心嫁为姬妾。

何况，燕庄王年迈多病。

凌琰笑道，“魏国早晚都是燕国的囊中之物，两郡四县也不过弹丸之地罢了。”

周王后含笑点头，“正是。”

“听说魏使今早已经进宫了。远瞩，你既代行国政，自由你来定夺。”

小婉眼角一跳，原来方才在甬道见到的果真是魏国使臣的车驾。

那人笑道，“燕国攻楚也需整顿兵马，便先假意应了亲事，拖住魏国，先拿到那两郡四县。”

“既是姻亲，便引魏国的兵去取楚国，若魏国不肯，我燕国大军他日伐魏，亦是朝发夕至。”

那人谈笑之间，便轻易定了魏国的前途。

小婉的心高高悬着。

她定要想办法去见魏使，她要告诉魏使，燕国公子使诈，她要告诉魏使，不要和亲，不要将魏国的公主葬送在这虎狼之地。

周王后笑道，“只是，魏使提出要换回小婉。”

蓦地听见自己的名讳，小婉登时回过神来，抬眸去看周王后。

周王后目光慈霭，“小婉，你可愿回去？”

小婉心头突突狂跳，忽然想起一个梦，梦里大表哥好似说正在想办法救她。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舅舅和大表哥没有忘记她。

迫不及待地要回一句“小婉愿回”，心中突然一凛，下意识地便朝凌琰看去，正见那人凌厉的眼锋朝她扫了过来。

小婉将要出口的话便生生地噎了回去。

她跪坐席上，心念急转。

听周王后又道，“如今魏使就在长乐宫，你去看看罢。”

凌琰起身应了，见小婉还跪在一旁，凝眉问道，“不走？”

小婉怔忪起身，下意识地跟在凌琰后头亦步亦趋地走着。

临出殿门前，暗暗回眸朝燕王后看去，那雍容华贵的妇人此时亦向她看来，眸光意味不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婉太想回魏国了。

也许这辈子便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的步子缓了下来。

第62章“奴在想公子”

小婉要去求周王后，求她放自己回魏国。

她是王后，是公子的母亲，她说的话公子定然会听罢。

而身前那人亦是脚步一顿，青松般挺拔的脊背沐在万福宫的光线之中，一大片玄色的影子落了她一身。

他没有回头，但问，“在想什么？”

如一盆凉水当头浇来，小婉求周王后的心思就这样被生生地浇灭。

她的心思怎会瞒得住凌琰。

他满腹机谋，看人亦是洞隐烛微，直达心底。

上一回在茶室，他问，“沈晏初要以城换你，你可愿意？”

那时小婉摸不清他的路数，只因回了一句“小婉愿意，求公子成全”，他险些在她身上刺下“许”字。

后来也没能逃得过去，终究因了旁的原因左肩烙上了独属他的印记。

小婉想，总要护好自己，完完整整地回去。

她赶紧跟了上来，低低回道，“奴什么都没有想。”

出了大殿，已是巳时。

纵目望去，桂殿兰宫比屋连甍，亭台楼阁柱壁雕镂，高门大榭绮疏青琐，飞檐反宇之上奇珍异兽展翅欲飞。这大好的春色青天白日的，她心里却空空落落，如有所失。

方才周王后并没有提及到底许不许她去见魏使的事，但凌琰大抵是不会准的。

但若见了魏使，定要想尽办法转告凌琰的阴谋。

结亲是假。

要那两郡四县才是真，要魏军为其冲锋陷阵才是真。

小婉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下了高阶，提起裙袍登上了王青盖车，车内短案上置着一架两层的竹镂雕漆金食盒。

待坐稳了，那人道，“吃罢。”

小婉打开食盒，内里放着的是与晨时他在偏殿所食一样的。

饼饵，米糕，还有烘肉脯，一盘切得薄薄的贝肉，一盘凉拌小菜。

甚至连漱口的浓茶都备好了。（《延寿书》有用浓茶漱口的记载，“凡饮食讫，辊以浓茶漱口，烦腻既去，而脾胃自和，凡肉之在齿，得茶漱涤，不觉脱去而不烦挑剔也。盖齿性便苦，缘此渐坚牢而齿蠢且自去矣。”）

揭开小盖，饼饵还冒着腾腾热气，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送到马车上来的，方才从殿里出来时，心事重重的竟不曾留意。

方才还腹诽他，没想到他竟肯想着她，想的也很周到。

小婉偷偷抬眉去瞧凌琰，他鹤骨松姿地端坐一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她暗暗想道，他好似也并没有那么坏罢。

还行。

那人薄唇轻启，“吃饱带你去见魏使。”

小婉心里一动，他竟还愿意带她去见魏使。

那么，他真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对罢？

不，不对。

他一心要算计魏国，怎么能算是好人。

不算。

她饮了一口热汤，又吃下两只饼饵，总觉得那人的目光正在暗暗窥她，她悄悄去看，果然如此。

不，他在正大光明地看她。

甚至先发制人质问了一句，“看什么。”

罢了，他称自己便是“礼法”，那他说的做的自然都对。

小婉垂眸，即便抬起袍袖遮着，也总觉得有几分窘促，又吃下几口小菜，几块贝肉，便搁下了银箸。

以茶水漱了口，抬头正要说话，见他仍旧定定地瞧着她，小婉便道，“奴吃饱了。”

吃饱喝足，连带着那人也顺眼许多。

那人挑起帷幔，朝外命道，“端走罢。”

便有宫人垂头应了，躬身上前将食盒与漱盂从短案上端了出去，继而周延年打马动身往长乐宫赶去。

小婉规规矩矩地坐着，那人也并不再说话。

王青盖车的鲛纱帷幔轻轻拂在脸上，她微微别过脸，阖上眸子感受着宫墙内的风，也沐在四月末温和的日光里。

马蹄在青石板路上踩出参差不齐的音律，车身四角的赤金铃铛叮咚作响。

她暂得自由，未受责罚，又即将见到魏人，就要听见魏音。

自魏昭平三年冬以来，实在没有比这更令人欢喜的事了。

她的眉梢眼角全都漾起笑意。

“在想什么？”

那人温声问道。

小婉睁开眸子，见凌琰正舒眉软眼地瞧她，她有心哄